深夜, 雙雙喝高的兄弟倆勾肩搭背一步三搖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喝得這么痛快, 也已經(jīng)很久沒有說這么多的話了。閥門一旦打開,就好像要把積攢多時的所有通通傾瀉出來。
“我以前在書上看見這么句話, 說喜歡一個人吧,就是在一起很開心,但是愛一個人呢,就是哪怕不開心,也想要在一起。我以前覺得這玩意兒純屬扯淡,不過現(xiàn)在看著你,我信了!卑追蹲呃哿, 索性坐到了馬路牙子上, 纖纖玉指一點陳濤,“來,擱這坐會兒,還沒嘮完呢!
“靠, 你這是變著法說我倆自虐呢吧!标悵櫰鹈碱^, 稀里糊涂的也坐到了馬路邊。
夜深人靜,街道清冷悠長。路燈不知道幾百年沒翻修過了,壞了百分之七十,剩幾個,影影綽綽的照著柏油路,偶爾有車輛飛馳而過,快得連車身都看不清。
“你還明白啊, 我就說你倆呢!卑追痘问幹X袋,臉皺得五官大團結(jié)。
“切,”陳濤撇撇嘴,“你看著我倆鬧心,告訴你,我倆可樂呵著呢!
“得,那怎么就走到這步了。”白范露出嘲諷的表情。
“你不也出力了么……”陳濤小聲的嘀咕。
“喂,你這是怨我啊,怎么著,現(xiàn)在秋后算賬是不是!”白范擼胳膊挽袖子,那架勢儼然陳濤一點頭他就出手。
“得得得,錯都在我,我就是那化成灰也不能解你們心頭之恨的壞人,行了吧!标悵偷呐脑隈R路邊的欄桿上,手掌震得生疼。
疼痛感讓大腦清醒了些,陳濤使勁去想,自己這幾年都干了什么呢。似乎除了奮斗,再無其他。陳濤拼了命的去想哪怕一點點鮮活的日常片段,卻終是徒勞。
呵,奮斗,靠,還真是奮斗。
那天夜里分別時,陳濤握住白范的肩膀,語重心長的和他說:“什么先奮斗后享福都是胡扯,等你奮斗完,那些個你為之奮斗的東西早就丟了。聽兄弟的沒錯,奮斗那玩意兒,哪有個頭兒呢……”
第二天,白范就給自己和媳婦兒定了黃金周去海南三亞的雙飛游。
四月中旬,鹿小雨由于表現(xiàn)突出,終于定了方向,扎根在了時事新聞組。時事新聞無疑是最正統(tǒng)的,也就是中央的小喇叭廣播站,在過去那叫毛澤東思想宣傳隊,比如哪個部門又出臺了什么政策,哪位領(lǐng)導又發(fā)表了什么言論,抑或者各政府黨小組又開展了什么活動等等。鹿小雨挺喜歡這個,比起錯綜復雜的市井百態(tài),按套路行走的各級政府和領(lǐng)導反而讓他輕松得多。
周一大早,欄目總策劃就火急火燎的把鹿小雨揪到了辦公室:“今天中央宣傳部要下來一個大人物,你趕緊收拾收拾!
鹿小雨被弄個措手不及:“什么背景啊,我啥資料沒有怎么……”
“喏,提問提綱都給你列好了,你照著弄個專訪就行!辈邉澱f著用厚實的手掌拍著他的肩膀,“任務艱巨啊,鹿小雨同志,考驗你的時候到了。”
“考驗我啥啊,哪次大人物的專訪不是你們列提綱,我就是個擺設(shè)……”小雨對著長得像阿笠博士的和藹的策劃撇撇嘴,“領(lǐng)導,你就不能再往咱組里招幾個上鏡的,別每回都我做接待啊……”鹿小雨覺得自己已經(jīng)快成部門形象代言人了。
“現(xiàn)在精簡還來不及呢,我上哪兒招去。”策劃一臉苦大仇深,“就你,還是我和生活組那邊死乞白賴要過來的呢,要不你能落我手么!
鹿小雨看著完全不覺得自己說話有什么不妥的策劃,忽然覺得自己特像被搶進山寨的無辜少女。
專訪的地點在市里最好的賓館,想也知道,大人物嘛。待遇自然得夠規(guī)格?僧斅剐∮曜嚿夏贸鎏峋V開始鉆研的時候,卻著實被這位大人物震得夠嗆。鹿小雨百分百相信,陸朗要是放在古代江湖,那絕對就是傳說中的千面郎君。六年能換八百次頭銜,還越換越高越換越有檔次,雖然仍叫主任,可這明顯已經(jīng)打入我黨內(nèi)部了,好么,速度直逼火箭。
“我不錄兒童節(jié)目……”
“我也沒打算帶著你手舞足蹈!
“你真的調(diào)時事組了?”
“你看我像是友情客串么。行了,這是我們的采訪提綱,你先看看,十五分鐘以后我們就開始!
“……”
“陸朗,我臉上有提綱嗎?”
“你知道我現(xiàn)在想說什么?”
“地球果然是圓的。”
“呵呵,你還真是了解我!
“因為這也是我內(nèi)心潛臺詞。攝影,進來吧,陸主任說他不用準備!”
“……”
“友好”的寒暄之后,專訪正式開始。陸朗很配合,而且回答的滴水不漏還頗為精彩。鹿小雨不得不佩服人家,這是沒看提綱,要真看完了,指不定能答成聯(lián)合國秘書長的水平。
專訪順利結(jié)束,前后不到兩個小時。錄完以后攝影興奮的跟鹿小雨說,回去片子都不用動剪子,直接放就成。鹿小雨特想讓那哥們兒找出六年前陸朗當評委的片段,最好能附在這節(jié)目后面,指定收視率狂飆。當然,只是想想。要真這么干的,他相信陸朗絕對有能力把他們這個小電視臺炸平。
“鹿記者,我們主任這一次下來主要是想了解了解地方宣傳陣地的一些情況,一方面是為中央工作打基礎(chǔ),一方面也可以從各地吸收點實戰(zhàn)經(jīng)驗,集思廣益嘛,畢竟……”
“王秘書,”鹿小雨特溫柔的對著眼前喋喋不休的青年麻竿兒靦腆一笑,“句子主干!
“咳,我們主任晚上在賓館設(shè)宴,邀請您參加!笨纯慈思疫@措辭,同樣一個意思,放民間那就是想請你吃飯。
“能被陸主任邀請我特別榮幸,但沒辦法,你也知道,白天那個專訪要的急,晚上還得回去加班做片……”
“鹿記者,”麻竿推了推眼鏡,“我剛剛和張臺長通過電話,他可是一個勁兒和我說全臺上下都會給予我們積極配合,要不,我再問問徐策劃……”
“哎呀,你看看我差點忘了,小王剛剛還和我說這專訪特成功,一剪子不用動呢。呵呵,晚上幾點?”鹿小雨笑得諂媚。好么,精神都傳達到臺長那兒了,這時候要還問策劃,那自己回去能被阿笠博士給拆巴了。
“晚上七點,我相信鹿記者一定會準時的!甭楦蛢郝冻鲫幹\得逞的微笑,轉(zhuǎn)身離開了。留下鹿小雨一個人,恨不得在他的后背上瞪出倆大洞。
真是和什么人學什么樣,跟著陸朗就是狼!
晚上七點,酒店豪華包間。陸朗一名,鹿小雨一名,秘書麻竿一名……后被支走了。
“你到底想干啥吧,怎么還沒完沒了了。”鹿小雨語氣不善,好在食欲尚佳,痛斥陸朗的間歇還能夾幾筷子生猛海鮮。
如果說兩年前的陸朗還多多少少有那么一點點浮躁,那么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足夠成熟。時間沒有在他臉上留下歲月的痕跡,卻平添了睿智,練達,和穩(wěn)重。鹿小雨知道,能到現(xiàn)在的高度,陸朗靠得絕對不會是運氣。
“世間的事兒有時候真的很有意思,”陸朗慢悠悠的開了口,“你看咱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到了一塊兒。這就是緣分,你天生就得隨我姓……”
好吧,鹿小雨承認,再睿智,再練達,哪怕穩(wěn)重成了泰森,陸朗還是那個陸朗。那個一見著就讓他拳頭癢癢的欠扁的家伙:“你還能再自戀點不?”
陸朗被逗得笑出了聲,眼睛瞇得只剩下一道縫:“咱倆分開兩年多了吧,結(jié)果你又撞我懷里了,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證明啥,頂多證明你不靠譜,還想風流,”鹿小雨不屑的白他一眼,“不然你早定下來了!
陸朗不笑了,而是有趣的看著鹿小雨,輕哼:“你忠貞。敢情結(jié)婚了?還是定下了?”
鹿小雨忽然沒了聲音,不太自在的轉(zhuǎn)開了頭。
“切,還是分了吧!标懤氏裨缬蓄A見似的,玩世不恭的揚起嘴角,“我跟你說,這圈子里我還真沒看見過長久的呢。對了,你那位叫什么來著,呃……王海?”
“恭喜你,倆字兒全記錯了!甭剐∮隂]好氣的白了他一眼,然后才說,“別說兩年,我和他分開七年又撞一塊兒了呢,你這點兒算啥!
陸朗被意料之外的事情沖擊到了,一時間有點發(fā)愣。
鹿小雨沒理會他,而是自顧自的繼續(xù)道:“不過你說的可能真對,沒長久的……”
“鹿小雨……”陸朗很少叫小孩兒的名字,可此刻,見到小孩兒通紅的眼圈,他卻真的想把這家伙攬進懷里,拍拍肩膀,或者摸摸頭。
“靠,這玩意兒沒結(jié)婚證就是麻煩,想分就分都不帶含糊的!甭剐∮赀在說,不像是說給陸朗聽,反倒更像自言自語,“要是有證,分了也能割他一半財產(chǎn),我看他還敢不敢離!”
陸朗終于還是把小孩兒攬進了懷里,并沒有拍肩膀或者摸摸頭,就這么安靜的抱著,足智多謀身經(jīng)百戰(zhàn)才思敏捷的陸朗,在鹿小雨身上,卻永遠只會用這一種安慰方式。
“祖國幅員遼闊山河大好,森林一片一片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嗯……”
“所以,干嘛非在一棵樹上吊死呢,你可以多找?guī)卓脕碓囋嚶!?br />
“……”
“我其實也是鐘靈毓秀一表人……”
“陸朗……”
“嗯?”
“咱能不能別一邊說一邊動手?”
“不能,憋得慌。”
“能憋死你不?”
“能憋瘋。”
“……”
“你在想什么?”
“咱倆搭檔演小品去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