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馬車到達(dá)帝都里最高階的大劇院,里外走動的都是貴族,天色有些陰,大抵是寒潮來臨的原因,婦女們都披著高級的皮草披肩大衣,衣下十指戴著璀璨絢麗的寶石戒指,挽著伴侶的手臂走進(jìn)燈火輝煌的劇院內(nèi)廳。
雅蘭曾經(jīng)帶她來過的地方。
車門拉開時,金發(fā)的王子一身貴族大氣的低調(diào)向她禮貌伸手,帽檐下湛藍(lán)的眸有溫柔的笑意。
“菲特能來,我很開心呢!
“今天你真美。”他輕輕在她耳邊說,省略了敬語稱謂,多了份親昵。
“殿下……”
“噓――”他壓壓帽子,遮住了金發(fā),“我可是偷跑出來的唷!
自然是挑了最好的包廂在看。
劇目單她一看,有些吃驚,正是雅蘭很久以前帶她去看的那部。
“怎么,難道看過?”王子有些擔(dān)憂地望過來。
她搖搖頭,合上了單子,“這部就很好!
她坐在高處,昏暗中望著舞臺,燈光閃爍,女歌聲凄美而婉轉(zhuǎn),演員還是那撥,實(shí)力派,一個眉眼之間都很到位。
很快,臺上臺下的觀眾都沉迷了進(jìn)去。
她轉(zhuǎn)頭,怔怔注視身旁金發(fā)男子的側(cè)面,很溫柔,很安靜,昏暗下他像卷在時光塵埃里的畫。
“這部劇很有名,本來一直很想看來著的,”他突然轉(zhuǎn)頭低聲說,沖她笑了笑,有些無奈,“只不過,身份不允許!
“……哎?”
他沒有再言,低頭去看,她也跟著慢慢挪回了目光。
《魔女與夜鶯的黃昏之歌》
這部劇的名字。
受傷的血族王子流轉(zhuǎn)到人界,被一個小村子里天真的少女所救,兩人相處,然后相愛。
人類之所以會愛上吸血鬼,因?yàn)槲硖利悾~緲,太寂寞。
吸血鬼之所以會愛上人類,因?yàn)槿祟愄珳嘏,太耀眼,太短暫?br />
看過一遍的故事,再次到眼前時,起初那些溫馨纏綿的片段讓知道結(jié)局的自己格外悲傷。
無論如何也無法改變的結(jié)局。
魔女與夜鶯的黃昏之歌,只不過少女根本不是魔女,她只是愛上了血族而已,黃昏下被愚昧的村民活活燒死時她一直在微笑,笑容純潔。
演到這里時場里如上次一般響起低啜聲。
埃利奧特去看她,身邊的少女一臉平靜,舞臺的燈光朦朧折射在她姣美的面龐上。
整個故事結(jié)束于發(fā)了狂的王子被教團(tuán)捕到時那仰□□著月夜的悲號,兩行血淚掛在頰上,他悲慟得連少女的名字都呼喊不出來了。
場下的女觀眾哭得越來越厲害了。
歌劇結(jié)束后,全場燈光亮起,紳士攙著眼眶發(fā)紅的伴侶陸陸續(xù)續(xù)離開。
埃利奧特等人群散去,他仰靠在椅子上,也有點(diǎn)沒緩過神,半晌才苦笑,“好精彩!
她低著頭沒說話。
“精彩到開始懷疑身為人類的自己了,”他吐出了一口氣,“難怪皇宮里的人不讓我看,這部劇上映當(dāng)初爭議就很大,因?yàn)閯±锟雌饋怼容^惡劣的,似乎是人類自己呢,菲特覺得呢?”
雖是帝國主義制國家,但老國王一直主張民主自由言論自由,政府極少干預(yù)娛樂事業(yè),而這劇又精彩,幸而為遭到封殺,只不過在貴族中影響還是有的。
少女還是看著空無一人的舞臺。
“沒有關(guān)系!
“嗯?”
她眨了眨眼睛。
“這和是不是人類,是不是血族,沒有關(guān)系,他們只是想在一起而已。”
只是這樣而已。
埃利奧特一怔,既而柔柔笑起來,“菲特很特別呢。”
菲特?fù)u搖頭。
天底下愛情的模樣大都一樣,只不過背景變了,結(jié)局變了,變的是人心和世界,世態(tài)蒼涼無力。
“殿下邀我過來,是有原因的吧。”
“怎么?”他抬眸一笑。
“因?yàn)榈钕驴雌饋,”她想了想才道,“很疲倦,很難過,殿下是有什么心事嗎?”
埃利奧特愣了愣才反應(yīng)過來,有些失笑,沉默了片刻,頭靠在椅背上,手背遮住了眼睛,“我說了我是偷跑出來的嘛!
“……誒?”
“因?yàn)榘,不知道怎么面對!?br />
他慢慢說,金色燈光下看不清表情。
“我的父親啊……即是克萊什的國王,是個很偉大很厲害的人。”他聲音里沒有沉重,游絲一般有些縹緲,“統(tǒng)一了大陸,收斂了民心,頒布了許多救世的法令,減少了稅賦,可以說整個大陸從詹姆十世才開始和平下來的,我出行時,各地的子民都非常尊敬他,他本人也是溫柔的父親!
她點(diǎn)點(diǎn)頭贊同,的確,因詹姆十世的在位大陸得到前所未有的繁榮發(fā)展,他也一直致力于血族和人類之間的和平共存,制造改良人造血和禁止將低等流放到人間的血族奴化的法令都是他下達(dá)的,她不懂政治,但她真的感覺到他是個好君主。
“但是,我的父親,病了!
她一驚,不知為何心里有點(diǎn)慌,國王病了,什么時候的事兒?
明明是淡淡的語氣,卻透出一種不知何處去得無力。
“這個是秘密呢,還沒有公開!彼π,“因?yàn)楦竿跛吹锰迕鳎腥橇撕芏嗳,我在害怕!?br />
“……”
“接下來到底該怎么辦呢,那些家伙們,應(yīng)該要開始行動了!
整個大陸的政策,一直以來埋藏在帝都平安華美昌盛的外表下。
“這樣偷跑出來,還真是差勁吶!彼猿,“我能做多少,我能為自己的父親和國家做多少?他們那樣期待著!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埃利奧特。
“如果是殿下的話,一定沒有問題的!
她不知道該如何去說鼓勵安慰的話,只能直視著男人開口。
“因?yàn)榈钕,也是個十分溫柔善良的人,我知道的,我相信不止一個人會這樣感覺的,還有很有人,到時候,他們都會給殿下帶來祝福和力量。”
她不懂政治不懂陰謀,只知道面前這個男人流露出的真實(shí)的彷徨,她覺得心疼,人類真的是容易堅強(qiáng)又容易脆弱,但無論怎樣都可以綻放出短暫生命的光彩。
“國王陛下當(dāng)初也一定像殿下這般想過的,所以,殿下請打起精神來罷,殿下是克萊什的王子殿下啊,無論前方又什么,但克萊什的子民都會擁護(hù)殿下的,殿下是不可替代的!
說完一大串話她有些窘,自己在瞎說什么呀,語無倫次又幼稚,說和沒說都一樣,“對、對不起,殿下。”
埃利奧特的手拿下來,一雙寶石般藍(lán)眼睛深深凝視她微微粉紅的臉頰,“不,謝謝你!
“呃,其實(shí)我沒有……”
他很認(rèn)真地對她笑,“菲特,很純粹。”
“……”
“菲特喜歡的人,一定十分幸福!
怎的突然說起了這個?她本來想笑的,最后還是沒笑出來,她還在期待什么呢,雅蘭還是好好的,身體健康,前途光明,他還活著,他還可以娶人類公主,越發(fā)位高權(quán)重,他可以活得很久很久,活得很好很好。
只要她不去糾纏他,只要在教團(tuán)的人來找麻煩之前趕緊離開,他就可以很幸福。
這樣就很好了。
總比故事里主人公中的任何一位要好。
“菲特……?”
耳邊是金發(fā)王子的輕聲低呼,她回過神來,失態(tài)地摸摸自己的臉,有淚,趕緊背過身去擦,一擦妝就花了,她有些困窘,“對不起,殿下……”
“別擦了。”
男子的聲音近在耳邊,很穩(wěn),很暖,太近了,她有些措手不及,氣息也近了,陰冷的天氣里有著陽光的味道。
埃利奧特伸手,手指碰到了女孩低垂遮掩的臉,她一顫,又沒有躲開,他便細(xì)細(xì)柔柔地將她的臉一點(diǎn)一點(diǎn)捧起來,映入眼簾的是雪后青竹般浸洗得容顏,長長睫毛間淚珠閃閃地綴著,像整朵夜里的百合,那雙靈秀又瑩亮的眸子顫顫地注視他,像小鹿般直直踏進(jìn)了他的心窩,等著去憐惜去珍視。
“不用擦了,你很漂亮。”
他一字一頓地說,大抵仍是歌劇的劇情使她動容落了淚,看著她脆弱的模樣,頭情不自禁俯了下去。
菲特只感到氣息越來越近,也越來越熱,金發(fā)藍(lán)眼的男人那雙薄唇似乎就要這么壓上來……
不要再想了。
她閉上眼。
沒有她他照樣可以過得很好,亦或是更好,喜歡他是她一個人的事情,與他無關(guān)。
她喜歡他啊,她竟然是喜歡那個人的。
“……殿下!
在男人觸到她雙唇的前一刻,她低低開口。
“殿下,在殿下小時候,曾救過一個血族小姑娘,殿下您記得嗎?”
她睜開眼,近近對上他的目光,字音咬得極為清楚。
王子動作一停。
“那個小姑娘迷路了,一直哭,殿下就哄她,給她講故事,時時偷跑出來陪她,那個小姑娘沒有辦法觸碰人類花朵,殿下就偷來這個……”她從他懷里緩緩?fù)碎_,從小皮包里小心翼翼地翻找出一雙有些舊或淺米色的蕾絲鏤空白手套,“隔斷力量的手套,從神官那里只是為了讓我觸碰到人界生靈!
她定定凝視有些怔忡的男人,“您還記得嗎?”
他的表情,應(yīng)該是不記得了吧。
她心中空空落落的,果然,雅蘭也好,他也好,都是她一廂情愿。
“菲特……”
埃利奧特吃驚了些許,緊緊盯著她的手套半晌,辨認(rèn)出上面刺繡的徽章,有些不可置信望著她。
“不會有錯的……”
接下來讓少女一瞬間面色蒼白的話語脫口而出。
“給你這雙手套的人是誰?這雙手套是當(dāng)今皇家大祭司林尼厄斯六十多年前遺失的秘寶……”
他記得的,每年因?yàn)榛始乙荒暌欢鹊氖ハ磧x式和這位老祭司有所接觸,祭司幾乎是看著他長大的,之后在皇族必修的經(jīng)文課時他也聽說過這位老祭司回憶自己的往事。
他年輕時最得意的作品即是制造出隔斷力量的手套,他的每一件作品都會刺繡上專屬于他自己的徽章簽名。
菲特只感覺腦袋嗡了一下,然后面前男人說話的聲音遠(yuǎn)去了,身子有些虛,她支不住,一把靠在包廂的露天看欄上,直愣愣望著他的口型,嘩啦啦身體里有什么,在慢慢坍塌。
六十多年前……?
“等一下……”埃利奧特一頓,睜大了眼睛,“難道你就是父王說的那個――”
“王子殿下!”
門外一聲下人帶著悲腔的呼喊,呼地撞開。
下人和三三兩兩的國王軍侍衛(wèi)沖了進(jìn)來,直直朝埃利奧特單膝砰嗵跪下,每個人臉上都不滿了強(qiáng)力壓抑下來的悲傷和焦慮的驚惶。
埃利奧特身體一直。
“殿下啊,國王陛下他已經(jīng)快撐不住了――”
夜黑,加里弗雷德宅邸。
雅蘭站在門口,送信員藏匿著悲傷的模樣深深低垂著首。
他手里捏著雪白的王宮信紙,召令他,以及所有的貴族家主,速去王宮。
“……來了么?”
他放下了信件,靜靜抬頭望向天邊皎潔渾圓的月,而復(fù)而落向歌劇院的方向。
陰寒的風(fēng)呼呼刮過,吹動樹枝簌簌抖動。
黑暗中無數(shù)蟄伏的勢力,朝夕之間抬起頭,慢慢伸出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