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最后一句話說出口的時候,他的臉上突然掠過一抹極不明顯的痙攣;一線冷光忽然自那雙漂亮的綠眼睛里閃出,襯得那雙綠眼睛極為明亮。他仿佛一瞬間被氣得幾乎要喪失了那種高高在上的優(yōu)雅和傲慢,但下一秒鐘他似乎又竭力忍住,改而高高挑起了眉,臉上現出一種興味十足的神色。
“哦――是這樣嗎?”他微笑著,微微嘟起了薄唇,臉上露出夸張的懷疑和不信的神情來,側過頭斜睨了她一眼,突然又毫無預兆地湊近她的面前,好整以暇地笑著問道:“你真的會這么做嗎,約露?”
這一刻他的薄唇就在距離她數寸之遙的地方,他的氣息冰冷地吹拂在她的臉上。她幾乎是立刻就下意識地上身往后仰去,好像竭力想跟他拉開一點距離似的;臉上先前那種令人厭煩的淡定和從容的神態(tài)終于消失了。
“是的……當然!彼D開了臉,視線盯著遠處的某一點,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對自己現在的表現不夠滿意,因而顯得有點氣惱似的。
“是嗎?……我不相信你!彼匀晃⑿χ,卻突然斬釘截鐵似的下了這樣的斷言。
“我不相信你,約露汀。你不值得我信任……”他悠然地笑著,兩片薄唇之間卻吐出殘忍的言語。
“我不能夠等待這兩個女人出現之后再來聽你的答案。正如我以前曾經對你說過的,你就是個懦夫,約露汀!
他笑著,眼眉和鼻尖卻皺了起來,像是在發(fā)著狠一般,步步緊逼到她的面前,修長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下來;他向前微傾著身子,就好像完全占據了上風的一匹銳利而矯捷的黑豹,下一秒鐘似乎就要猛撲上來,一口咬住眼前這幾乎已經無路可退的可憐獵物的喉嚨,將之毫不留情地獵殺一樣。
“正如我曾經說過的,在我們會面的所有時刻里,我們中間永遠豎立著一道冰冷的高墻;即使我已不再是地牢里的階下囚,這種情形也絲毫沒有改善的跡象。”
“你真是個毫無野心的蠢貨,約露汀。一直都是。”
他殘忍而冷靜地微笑著,露出森森的潔白牙齒,燃燒著明亮火焰的綠色眼睛像是要把她虛幻脆弱的、始終用那種從容明凈、既近又遠的表情所粉飾著的表層軀殼盯出一個大洞。
“說吧,你有多渴望這重新獲得了自由的我,自由地行走于上下九界,遇上那些愚蠢的凡人在他們編織的可笑故事里,為我安排的那些漂亮而忠誠的姑娘們?”
雖然他的措辭一句比一句嚴厲,但是他的語氣卻始終維持著一種森然的平靜,在這寧靜的書店一隅,聽上去更加懾人心肺。
“那樣是不是就能夠讓你安心?”
她的臉色蒼白,眼睛瞪得大大的,微微張著嘴,像是已經震愕到了極點,又好像突然暫時失去了語言功能;聽到他的這個問題,她好像才意識過來什么一樣,憋著氣,眼睛里浮起一層薄薄的霧氣,蠕動雙唇,好不容易才擠出幾個字來。
“我……我沒有……”
他仍然微笑著,標準地露出八顆牙齒,但他的雙眼同樣睜得大大的,眼中殊無一絲笑意,只有陰郁和森然。
“哦,承認吧,約露汀!
“你就是個毫無野心的蠢貨!词鼓阍浤敲绰豆堑乇磉_過你那點上不得臺面的小心思,可是實際上你連接近我這么微小的事情都不敢奢望!
“你所說過的一切皆是虛言……你曾經表示出的真誠現在看起來也不過是謊言的一種!
“和從前一樣,你的希望,既微小又怯懦,令人厭惡。”
“……那么你覺得我到底可以怎樣做呢!”她驟然爆出一聲大吼,聲音尖厲,震得那個仍然在她控制之下的幻境都發(fā)出一陣輕輕的嗡嗡響。
他好像微微一怔,先前那兩片噴吐著刻薄話的漂亮薄唇終于暫時閉上了。
而她,臉色蒼白,嘴唇顫抖,目光亮得像要著了火一樣;她驀地站直了身子,不再后退,也不再畏縮,仿佛像一把柔韌極好的弓已經彎曲到了極限,身體里驟然爆發(fā)出巨大的反彈之力,將那些本以為會永遠掩藏在那種平靜輕松的笑容和談吐之下的東西都一并帶了出來。
“沒錯,我是曾經說過一些……一些直白的話,”她大睜著眼睛,不服輸似的昂起臉來,直愣愣地瞪著面前臉色陰郁的俊美男人。那一瞬間,她看上去又像是當年那個既魯莽、又缺乏心機,只會不顧一切地將自己那顆單蠢的心靈攤開在他面前的愚蠢妞兒了。
“我曾經說過,你對我有過恩惠,而我因此而深深感激你。我還說過,我的確是對你存有著一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而我還蠢到把這種心思當著真正的眾神之父面前說出來了……”
“我還曾經請求過你不要放棄我!
“……可是這一切的一切,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我現在已經深刻了解了你并沒有義務回應我這一事實,并且打算像個真正成熟穩(wěn)重、善解人意的成年人那樣接受它。”
“沒錯,我依然會一直信守和弗麗嘉的承諾和約定,并且也將會一直貢獻出己身的力量為你而戰(zhàn)。”
“……但是除此之外,我還能做什么呢?”
那雙明澈的大眼睛里,先前激動的、忿忿的小火苗變淡了,那明亮的目光次第暗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逐漸升起的一層薄薄的霧靄,將那雙黑水晶一樣的眼眸遮蔽其后,再也看不分明。
那種眼神里仿佛含著一些隱藏得很深的、真正的沉痛;但是這個愚蠢的妞兒的頑冥不化他早有領教,她眼中的那種異樣的神色很快就被她垂下的眼簾所遮蔽。她的眼睛眨了眨,再抬起眼簾來望著他的時候,那種難言的沉痛已經徹底消失了。
“……這是,即使我再如何奢望,也不應該真的有所期待的事情!绻恢睉驯е@樣的想法,我認為自己就可以心平氣和,不再做那些令人厭惡的事情,很好地完成我回到神域的真正目標――”
“……什么,是你回到神域的……真正目標?”
他繃著下頜,微微含著一個冷笑,一字一句地這樣問道。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敏銳。即使在她混亂的言語中,他也能很快就捕捉到事情的真正要害。
【想讓你活下去!
這樣的念頭一瞬間幾乎已經涌到了她唇邊,但又被她咽了下去。
因為她都幾乎可以想見,即使當她說出這句話之后,在他眼里這件事也決不算完;他想要聽到更多來自于她臣服的言語,想要看到她這個總是不聽話的召喚獸重新匍匐于他的腳下,即使她的身世和血統(tǒng)都令人厭惡,但是首先離開的人,也必定應該是他。她的自行引退,在獲得他的允許之前,也是不被準許的。
他不可能在她率先轉身離去之后,就這樣善罷甘休;即使是為了他身為阿斯嘉德小王子的尊嚴,或身為實際上的阿斯嘉德之王的尊嚴,他也必須讓她重新在他面前低下頭去,很低很低,匍匐在他腳邊的塵土中,用她滿懷著的傾倒與愛慕為他粉飾一條鋪著鮮花的前行的路;然后,再毫無憐憫地從跪倒在路旁的她面前行過,揚長而去,再不回顧。
又或者……他還想要從她這里獲得更多的東西,那些……她曾一度以為是最深的夢里才會出現的最瘋狂的奢望?墒撬词惯懷有那樣的夢想,也不敢再拿著那些期待當作自己眼下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