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過魔鬼梅菲斯特的故事么?
再不濟,伊甸園的蛇如何誘惑夏娃的?麥克白是怎么死的?千與千尋又看過么?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魔鬼同你說的話,一個字也不能信。說是公平交易,但輸家,永遠(yuǎn)是你。
那日,趙飛星就這樣近地看著眼前的魔鬼。沉黑色的眼睛,若仔細(xì)看,又能看見其中鮮紅的顏色淺淺地流轉(zhuǎn)……勾人心弦,又危險嗜血。
“你是九獄的人么?”這是個合理的推測。
“裴素章,九獄行走人間的代言人。”他說,“不過,目前業(yè)務(wù)范圍,僅限在桐州!
“噢!憋w星說,“為什么選我?對你有什么好處?”
“你來之前,大概聽虛沉煙說過!迸崴卣螺p輕撣去衣上灰塵,“人間萬事萬物,只在命理,又以緣分為顯。我今夜來此,也只是順勢而為。命中該是你,就選你!
“至于好處……”裴素章想了想,“魔鬼交易靈魂,合情合理!
“交易靈魂?什么意思?”
“大凡世間人,死后左不過:一,徘徊陰陽之間,二,身入九獄,或留下或轉(zhuǎn)世,三,靈魂私有制!迸崴卣律斐鋈齻手指,一根一根壓下,壓到最后一根,“我提出的是第三種,我要你的靈魂。死后不入九獄,不回人間。你可明白?”
飛星笑瞇瞇地點頭:“明白了,若我拒絕呢?”
裴素章卻不阻攔,一伸手:“請!
兩人之間那靜滯的時間仿佛轟然開始運行,江水翻卷的聲音隨著秋夜呼嘯的冷風(fēng)襲過耳邊。面對面站著,飛星看看他,又看了看底下的江水,一定很冷吧。她想,青梅找不到我,會不會急死……
她咬了咬牙,走過去狠狠拽住他放在身側(cè)的左手,冰冷:“交易就交易,死了怎么樣,來世怎么樣,我才不在乎……”
我要今時今刻。
這糊涂的、爛得沒邊的,
我唯一擁有的,
人生。
“交易成立!迸崴卣滦ζ饋恚律銦o聲撩人。他不知從何處取出一把小刀,也如虛沉煙一般淺淺劃過她手心,連疼痛都尚未傳來時,他已經(jīng)低下頭吻去她掌心鮮血,抬臉時,唇畔一抹血色分明地艷。他又將自己掌心劃開,送到她臉側(cè)。望著那順著掌紋流下的鮮血,飛星也沒猶豫,慢慢都舔了去。
“契約已成,”他伸手取下腰間一對血玉中的一只,系在她頸間,“無論何時,不可摘下。切記。此玉關(guān)系你的性命……”又變戲法般取出一紙執(zhí)照,“無需去見虛沉煙了。明日帶證上崗,道號便是——”
飛星低頭看去。執(zhí)照上的照片,分明是她自己。道號處,只寫著兩個字:“非星”。
她又急急扯住他衣襟,“喂,鬼媒人是做什么的,我還不知道……”
“字面意思,為未婚之鬼尋覓夫妻!
“那我要怎么做?”
“每個鬼媒人都有自己的法子。”他說,“我聽過的,有奪人生魂者,有盜人尸骨者,自然也有循問獄之法,將兩廂情愿之人相配的……”
“那什么問獄之法,能教我么?”
“不能。”裴素章說,“你要自己想法子。我說了,各人有各人的法子!
“難、難道你要我真的去,盜人尸骨、奪人生魂……”趙飛星用力擰住他的衣服,“我不想做!
“那就去找別的法子。”裴素章安靜地看著她,“此時撕毀契約,算作違約。你的靈魂,照舊歸我。這也記好了。”
“你!裴素章,你這騙子,魔鬼……”
“你的客人,很快就要來了。”他伸手,看起來沒怎么用力,但輕易地拉回了衣襟,“有時間罵我惱我,不如找找其他法子。”
“裴素章!”
那人輕輕一揮袖,竟然如來時一般,輕盈,又乘月色而去……
一切猶如一場夢。但,趙飛星清晰地知道,這不是夢……
攤開右手,胸口墜下的血玉正靜靜躺在其間。溫暖,沉黯,柔軟。左手硌著懷抱的,正是那紙嶄新堅硬執(zhí)照。
此時已是凌晨四點,橋面一片陰陰的暗。寂靜如死的江上,忽然響起一陣催命似的鈴聲!趙飛星嚇了一跳,摸出那個破得不能再破的翻蓋手機,手忙腳亂地按下接聽:“哪位?”
“是非星大師嗎?”對面是個女人,語聲溫柔,不知為何就讓人覺得有種知書達(dá)理的氣質(zhì)。
“呃……是……是我,您哪位?”
“我……我來求大師,為我死去的孩兒配一樁婚事……”女人凄楚地說,聲音微顫。
裴素章你個混賬玩意……趙飛星一邊暗罵,一邊勉力扮演“大師”:“嗯……那你打算什么時候辦呢……”
剛打算找個時機搪塞過去,就聽那女人急切地說:“我聽說這陰婚須頭七內(nèi)辦完,今日已是第五日……我們就在T市,您看今天白天方便見面嗎?”
趙飛星還真不知道什么須頭七內(nèi)辦完的規(guī)矩,但女人既然這樣說,她也不知如何拒絕,只好約了時間地點,聽著連連感謝掛了電話。
飛星站在橋頭,心里一陣煩躁,連立刻跳下去的心都有了:兩天之內(nèi)就要辦完,她上哪兒給這女人找來什么生魂尸骨啊……媽的,活著就是沒事找事,她今天終于明白了。
裴素章走了,其他鬼卻沒有再回來。但才走了幾步,方才那個告訴她青崖會諸般事的鬼又飄了過來:“怎么了,不尋死了?”
趙飛星垂頭喪氣,搖了搖手里的執(zhí)照:“被迫上崗了!
“喲,我說小姑娘你可以的嘛……”
可以個頭!飛星把剛才裴素章講的關(guān)于鬼媒人的事告訴了他,問:“老先生你見識多,可知道我現(xiàn)下該怎么辦……”
“尸骨好辦,你找個墓園天黑風(fēng)高地挖就是了!
“我不想這么做……”倒不是怕有損陰德什么的,畢竟她不在乎死后的事。只是心里這道坎過不去,若換成挖青梅的墳?zāi)涿畹亟o她配陰婚呢?她下不去手。以己度人,自不該如此。
“這……”鬼也有些犯了難,“這我可就不大清楚了。”
飛星重重嘆了口氣,剛要走,又聽見那鬼猶猶豫豫地說:“但你剛才說,什么方法都愿意試試,不要傷及別人,是這個意思對吧……”
一見可能有機會,飛星連忙猛點頭,那鬼接著說:“不瞞小友,我生前以倒賣古董為生計,收集古書不少,與青崖會那些人也頗有交集。我曾聽聞過古時一個鬼媒,專門將自己嫁給鬼,只是死后到九獄時,被生生爭搶,那幾個鬼告上九獄之主,處以她靈魂分割之刑……”
飛星眼睛一亮:“要怎么做?”聽起來可行,反正她靈魂都?xì)w了魔鬼裴素章,正好規(guī)避掉這一風(fēng)險。
“這本古書,就在我孫兒家里。”鬼說,“你明日去取就好,說是學(xué)會派人來借!苯又指嬖V她書的位置等信息,飛星激動不已,連忙道謝:“謝謝您,老先生……不知道怎么稱呼?我叫趙飛星。”
鬼說:“我姓謝。小姑娘不必客氣,活下來,很好……只是這后果,你要自己掂量!
趙飛星點點頭,抱緊那紙執(zhí)照,迎著遠(yuǎn)處熹微的晨光,向著謝先生所說的地點瘋跑過去。
生怕追不上,這難得活過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