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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則從宿聿開始突破魔窟禁制的時候就清楚,魔道覆蓋天麓山的范圍太廣了,背地里更有人柱等魔陣存在,與天麓山修士掰扯是沒有結(jié)果的,唯一能做的辦法就是把這群魔修與天麓山的修士一同放出去,這么多魔修,與這么多受傷的天麓山修士,再盲目相信師長的天麓山修士也會在第一時間選擇除魔。

  不見神明知道原先不敢輕舉妄動就是怕魔修有后手,道:“那就給狗東西們找點事情干!”

  其他人剛想對魔修們動手,中了黃粱夢的魔修像是失了智,如夢游般地往外走。

  頃刻間,方才還對天璣真人不遜的天麓山長老人頭落地,沉雨瞳出現(xiàn)在魔窟中,將染血的人頭遞給了天璣真人的手中,叮囑一句“拿穩(wěn)了”,緊接著兵器庫一收,將魔窟里大量疑似被煉造的寶器全都收進了萬惡淵里!

  魔窟之外,禁制異動的瞬間,就引起了某些關(guān)竅。

  世外之地聲音里傳來了一聲低笑:“看來,我已經(jīng)知道他在哪了!

  山冢中劍訣橫立,于山冢上空裂開縫隙里,于魔道世外之地傳出的聲音剎止,山冢內(nèi)部連接龍行峰魔窟禁制一下被震動碎裂,顧七頓時注意到異常,猛地回頭看向宿聿所在的龍行峰方向,發(fā)生什么了——

  “魔窟血池有異動!”甲一喊道。

  天權(quán)真人在驚雷劍訣中節(jié)節(jié)敗退,頃刻間就收到了來自外界的聯(lián)絡(luò),留影石展現(xiàn)出來的是天麓山各處,突然出現(xiàn)了大量走動的魔修,引起了天麓山巡山弟子的警惕,接二連三的傳音送來。

  “長老!發(fā)現(xiàn)大量的魔修!”

  “長老……我們還發(fā)現(xiàn)了受傷的同門!”

  魔窟出事了,不止出事了,還有大量魔修暴露,被囚困在魔窟地底的修士被放出來了。

  天麓山的山道上出現(xiàn)了大量的魔修,還有癲狂發(fā)瘋的長老師長們,大量的魔修從魔窟里出去,一下子就驚動了滿山巡邏的天麓山修士,被蒙蔽的天麓山修士叫嚷著除魔,藏在人群里的知情修士面露驚駭,而受傷的天璣真人拿著某個長老的人頭出現(xiàn)在天麓山的山道上,令整個天麓山徹底地陷入了瘋狂當(dāng)中。

  這一消息出來,令天權(quán)真人滿是驚詫,這怎么瞞下去:“怎么回事?!”

  “我們也不清楚,就突然間很多修士像是瘋了一樣……失去神志了!狈A告的傳音鈴那邊聲音稍止:“長老,我們現(xiàn)在開始動手除魔!”

  為魔道做事的天權(quán)真人啞口無言,他感覺到了失控,扭頭看向甲一:“他們發(fā)現(xiàn)魔窟了!”

  天麓山本來就有大半修士被蒙蔽在內(nèi),現(xiàn)在異樣四起,正好形成了一個大亂的趨勢。

  玉衡本不建議這么魯莽亂來,但看到直接亂起來的天麓山,突然察覺到陰差陽錯帶來的結(jié)果,失控的修士太多了,現(xiàn)在無論是魔道的人,還是趁機渾水摸魚的他們,都是大好的機會:“豪賭啊,萬一魔道有什么后手我們就徹底完了!

  “管他有什么后手,趁亂先行事!鳖欎h道。

  石門之內(nèi),宿聿早就在進入此地的時候就將大量的鬼氣滲透進了魔窟陣法,一經(jīng)掀翻,事到如今,要亂就讓整個天麓山徹底亂起來!他操持著古靈舟一晃,也不管別的了,直接將老山主身上的鎖鏈盡數(shù)扯斷,將人從血池里拉了出來。

  “你果然在這,果然在這,怪不得他這么緊張,怪不得他……”老山主說話的時候大量血液從他的口腔里涌出,他臉上已經(jīng)失去了最開始的渾噩與麻木,變得無比激動與偏激,他摸索著抓住了宿聿的衣襟:“天麓山留有禁制,那是我避開他留著禁制,你也懷疑了是嗎?”

  “天虛劍門當(dāng)年的人沒死完,我是在三百多年前調(diào)查魔淵才發(fā)現(xiàn)真相,千年天虛劍門之下留有大量殘缺的陣法,那些陣法與靈脈之上的萬寶殿相接,那是、那是……”老山主語無倫次,他的情緒激動,而身體卻在一寸寸崩壞,仿佛現(xiàn)今說出來的才是他真正對著世人想要說出來的事,“你認(rèn)不出來嗎?那陣紋,你認(rèn)不出來嗎?”

  宿聿神色微頓,“你知道什么?”

  大量的血從老山主的口腔中涌出,他呵呵地發(fā)出氣音,卻始終說不出那個名字。

  他的臉上浮現(xiàn)出大量的魔紋,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限制他的語言,宿聿頓時抓住了他的手,大量的鬼氣涌進,強行地給他續(xù)命。

  一碰到老山主的手,宿聿才察覺他的體內(nèi)有多么衰敗,大量的魔紋侵蝕,早就把他的經(jīng)脈侵蝕得千瘡百孔,像是有什么東西早就把他的身體吸食空了,說他是整個修道界的最強者,可他體內(nèi)的慘敗早就一丁點靈力不剩了,強撐著他性命的反而幾道微不足道的魔氣,隨便一個修士就能取走他的性命。

  不可能存在幕后人殺不死他的可能……

  魔氣一點點連轉(zhuǎn)著,宿聿大量的鬼氣輸出,與那魔紋對抗搶奪老山主的性命。

  老山主卻用另一只手緊緊地拽住了宿聿,沾血的手粗糙地在宿聿的臂膀中寫著什么。

  為什么天下第一人的老山主,會無聲無息地被囚在此地,會一點聲響都沒往外放出。

  心不甘情不愿地,連一點防備都沒有地被困殺在此地。

  宿聿恍惚間仰頭,看著此地的血池,瞬間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魔窟里那些熟悉的陣法紋路,在老山主沾血的手指碰觸到他的掌心的時候似乎一點點具象起來,和藹輕松的聲音出現(xiàn)在他的耳側(cè),有人抱著他,帶他第一次走進了那座令人眷戀的天虛劍山——

  ‘以后,這就是你的家了!

  而就在這時候,虛空中有緩慢的腳步聲傳來,另一個人的氣息出現(xiàn)在他的身后,避開了魔窟里無數(shù)陣法禁制,避開了古靈舟,憑空地出現(xiàn)在了宿聿的身后,四周的血池隨著那點聲響而顫動起來,老山主緊緊地拽住宿聿的手,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丹田處,七竅流著血,其他的話已經(jīng)說不出來了,卻好像還在竭力地提醒著宿聿。

  “本想留他見一見我的盛世!

  “畢竟他為我收斂舊地,創(chuàng)立天麓山,也算是我的為數(shù)不多的……好友?”

  宿聿聽到了熟悉的、蒼老的聲音,愕然地轉(zhuǎn)過頭。

  身后緊閉的石門處,一個身穿白衣的年輕身影站在那,熟悉的嗓音就是出自那張臉,陽龍墓布滿圖騰的臉孔像是在這個時候才徹底地揭開了面紗,那個人年輕,聲音卻蒼老著,重疊在一起的時候有種跨越時空的恍惚感,然后一點點退去蒼老的聲線,成為另一個令人厭惡、恨之入骨的聲音——

  “我的好徒兒!

  第154章 師徒

  熟悉的聲音朝著宿聿而來時, 記憶里的身影像是被此地縈繞的魔氣勾起,無數(shù)的畫面闖進了宿聿的識海里,他當(dāng)即單膝跪在了地上, 聲音與畫面在魔音中拉他回到了那個陌生又熟悉的一千多年前——

  那座破敗的小山莊里。

  “仙人你可算來了!

  “就是這個,不知道從哪山里跑出來的小妖怪,總偷吃莊里的食物……”

  昏暗的柴房里, 一捆捆的木柴被扯亂了一地,十幾個村民手持著農(nóng)具,不斷地往前試探著,唯有一個年邁的老婆子拼了命地?fù)踉谀顷幇档慕锹淝埃吡Φ睾爸,將那些砍刀鋤頭往外推。宿玉聽著外邊的聲音,手里抓著的廚房里還沒煮熟的肉,他分不出是那是什么牲畜, 只是身體里的饑餓迫切他必須去尋找食物,肉是最能恢復(fù)他體力的方式。

  偷吃的時候他已經(jīng)知道會挨一頓毒打,將肉狼吞虎咽入腹后,他跌跌撞撞地?fù)踉谀抢掀抛拥拿媲,用自己不太健壯的身軀護著老人佝僂的身體,鋒利的砍刀下來,刀背沒有收好力道, 在稚童的手背劃開了一道血,滴滴答答的血聲滴落在地, 濃郁的腥血味飄在各處。

  吃飽飯后就不怕挨打,挨打的傷只是有點痛, 但是老人被打了就要生病。

  他還記得第一次偷吃東西被打,老人只是替他挨了一下, 便無法下床,只得躺在床上半個月。

  最后下來的時候與他說,別怕,往后不能去偷吃別人家的東西了。

  那次,宿玉擁有為人后的第一個認(rèn)知,就是凡人很弱。

  宿玉吃痛,盯著從自己身上流出來血看了半晌,張開嘴咬住了自己的手,把那些血吸食干凈,過度魯莽的動作把臂膀咬得有些體無完膚,旁人倒吸了一口涼氣,紛紛拿著砍刀鋤頭退后,只有老婆子的哭叫聲響徹著。

  其他人如同看到怪物地對他退避三舍,人群中只有一個老者緩慢地走了出來。

  被宿玉咬得體無完膚的手臂輕而易舉地被老者劫持住,宿玉啊了一聲,拼了命想要掙扎,卻被牢牢地禁錮著。

  “像一張白紙啊……”

  站在他面前的老者卻沒有動,只是將他的手抬了起來,聞到了他破口流出的血,用指腹擦去了皮膚上的血跡,受傷的肌膚就已然恢復(fù)了原樣,有些溫暖的東西從傷口處涌入,困擾他半年多的饑餓像是突然消失了。

  宿玉的眼中茫然又驚愕,他仔細(xì)端詳著自己的手,忍不住看著傷口,在眾目睽睽的注視下,忍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卻被那老者緊緊地抓住了手,將他從那昏暗的柴房堆里拉了出來,像是正大光明地讓他站在了陽光下,令他不住地瑟縮,想要去躲。

  “仙人,這怪物是妖孽!”

  “前日夜里,我還看他偷吃吳大娘家的雞,生吃了,這跟野獸有什么區(qū)別!”

  “宿婆子你離他遠(yuǎn)點,說不定哪天餓了,他就把你吃了!”

  我只是餓了,很餓,吃不飽。

  宿玉低著頭,他聽著其他人唾罵聲,看著旁邊跌坐在地老婆子,茫然地看著自己的腳尖,他有點站不穩(wěn),足間以一種怪異的姿態(tài)支立著,這是他這段時間學(xué)著人,學(xué)著老人……那些人就是這么走路的,只是他還沒學(xué)好,走得有點奇怪。

  “想吃飽飯嗎?”

  那位無所不能的,被大人們喊著仙人的老者,朝他說出了這樣的話。

  那是宿玉降生人間,游游蕩蕩地飄了很多年,又再化人之后聽到的最清楚的一句話,甚至句子字語的意思他都聽不懂,但是‘吃飽飯’的三個字他是能聽懂的,所以在那時候,他幾乎沒有猶豫地點了點頭,取而代之的是周圍村民如釋重負(fù)的聲音,與老婆子的哭喊聲,其實他理解不了這些東西,只知道跟著他走,就能吃飽飯。

  仙人說道:“那跟我走吧,去一個能讓你吃飽飯地方。”

  宿玉知道他很快就要去吃飽飯的地方了,但他知道老人也會吃不飽,于是將藏在了田里的儲備糧挖了出來,他不懂做這些的意義,只是將東西挖出來的時候,周圍的村民離他數(shù)步之遠(yuǎn),只有他拎著那些死鳥牲畜留給了老婆子,而老婆子只給了他一個包裹,里面都是破敗的舊衣裳,很寬大,是拿大人的衣服改的,穿在宿玉身上松松垮垮。

  “要說謝謝,她養(yǎng)了你半年!毕扇伺c他道。

  宿玉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仙人就沒再說了,拉著他離開了宿家莊。

  仙人是個很有耐心的人,身上散發(fā)著一股宿玉很喜歡的味道,跟著他的時候好像一直都不餓。

  甚至宿玉跌跌撞撞地走不動路的時候,他會停在前面等人,又或者將他抱在懷里,慢慢地走。

  他走進城鎮(zhèn),見到了琳瑯滿目的貨品與人,令他垂涎的食物香氣飄得到處都是……

  宿玉用手扒著飯吃的時候,周圍人竊竊私語。

  只有仙人耐心地替他擦去手中的污漬,將一個怎么也拿不慣的勺子遞給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怎么用,“你看別人,吃飯都與你不一樣,你要學(xué)著去看別人!

  仙人在教他,怎么做一個人。

  教他餓著的時候,要控制住自己的食物,教他怎么不受傷地獲得食物,教著他接受善意的時候要說聲謝謝,也在教他如何擯棄著一切作為游魂的本能,去學(xué)著做一個人。

  在往后很多年里,宿聿還記得他被喚為宿玉的時光里,在狹角柴房里被那個仙人從角落里拉出來,隨著那位仙人從偏僻破敗的宿家莊里出來,走向了另一個從沒見過的人世,他們在人間走了半年,走到了遙遠(yuǎn)的天虛劍門,站在那望不盡盡頭的山階前,仙人拉著他的手與他說道——

  ‘以后,這就是你的家了!

  ……

  那句話,宿聿記了很多年,直至現(xiàn)在聽到這個聲音出現(xiàn)在耳際,過往的記憶就像是一寸寸地產(chǎn)生了裂痕。無聲的、刺耳的聲音在他的耳邊叫喚,像是在開玩笑,碾碎了他心向人世,無憂無慮的舊日時光,最后像是千年前天虛劍門的血案,萬寶殿的寶器那樣裂開呲牙的大嘴,嘲笑他的無能為力。

  “是你!

  魔窟石門內(nèi),宿聿的手緊緊地握著老山主,維持著那即將流逝的生命,卻止不住他自己一直在顫動的手,他想過很多人都有可能,劍門里某個師兄或者師姐,當(dāng)年死無蹤跡的劍門的師叔或者長老們。他來問老山主,就是為了問當(dāng)初那些死去的人里,有沒有可能存在一個不在他視野范圍內(nèi)的叛徒。

  墨獸注意到宿聿情緒的失控:“宿聿?!”

  這個魔窟里魔陣與靈陣交匯的陣法,幕后人熟識仙道的線索,當(dāng)年血瘟疫無可控制地爆發(fā)在天虛劍門,受困妖山魔窟時那上百道針對他設(shè)立而下的魔陣……一切線索像是更為清晰地呈現(xiàn)在他的面前,眼前這個人,他的身份輕而易舉地控制著所有事態(tài)的發(fā)生

  ——天虛劍門門主,劍宗宗主,千年前那位仙道魁首。

  可是為什么,魔道的幕后人應(yīng)當(dāng)是順應(yīng)他們所有人猜測那樣,自魔道流放之地出來的氣運之子,這樣的身份怎么會與天虛劍門門主這種仙道修士的身份聯(lián)合在一起,師尊入魔了嗎?

  不可能,千年前那個和藹耐心帶他回天虛劍門的人,若是入魔了為什么他從未發(fā)現(xiàn)過?

  墨獸意識到強烈的不對勁,它急忙釋放出陰氣想要與外界的不見神明聯(lián)系,可當(dāng)陰氣越過那個魔修撞擊在石門上時,此地范圍內(nèi)突然浮現(xiàn)了很多魔紋禁制,明明它跟宿聿進來前就已經(jīng)把此地魔窟所有的魔紋破壞了!它的獸瞳快速掠過,最后看向老山主臉上的魔紋,該死的,這魔修竟然喪心病狂到此,利用老頭的身體來布置陷阱:“宿聿,這里有新魔紋,我們跟外界的聯(lián)系斷了!”

  魔修的眼睛看向墨獸,仔細(xì)打量著墨獸的存在:“這只鎮(zhèn)山獸就是你的底牌是嗎?”

  “萬惡淵,確實是一個我從未預(yù)想到的存在,我原以為鬼道只剩下虛無之地了……”

  話還沒說完,古靈舟驟然展開,強大的陰氣在古靈舟的調(diào)動中往外延伸,與企圖霸占此地的魔氣展開了強烈的碰撞,雙方的初步交鋒頓時激發(fā)了四周的陣法,一個陰氣所成的陣法以宿聿為中心展開,與石壁上壓過來的魔陣碰撞,陰氣與魔氣的交鋒維持住了平衡。

  魔修的眼底多了幾分欣賞,“比千年前長進了,知道隨時隨地布陣……”

  他的語氣帶著寓教于樂的輕松,明明是令人厭惡的聲線,卻與宿聿記憶深處那年邁老者聲音格外地相似,每一個行為,都能讓宿聿看到身上屬于那個他敬仰之人的影子。

  老山主還在竭力地說話,他的眼睛瞪得老大,聽到魔修的聲音也刺激了他的意識的恢復(fù)。

  他抓住宿聿的手,顫悠悠地、咬牙切齒地說:“……奪舍,他太像了!

  閉上眼睛,老山主能回想起以往把酒共歡,閑適下棋的老友,在千年前那種時候,他與老友的命數(shù)已經(jīng)到了一個境界,若此生得到頓悟的機會,他們便可像上古仙道所說那樣,得到登仙的機會。

  可足夠漫長的生命,讓他們的容貌衰老,對長生的渴求也漸漸遠(yuǎn)去,他熱愛四海游歷,隱居于世俗之外的地方,老友心系天下,像把畢生所學(xué)教與宗門弟子,也心善慈愛,門下弟子眾多,成立了那赫赫有名的劍宗,甚至閑適之際,老友還說及將來隱居世外,將天虛劍門種種交于弟子,從此做個閑散修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