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貪婪
南塢山巔籠罩著繁復(fù)的封印,而霧潭的中心,越來越凝實的兇獸發(fā)出怒吼,四周的修士齊齊奮力抵抗,臉上都帶著驚愕與無助,假若原先他們還保有奪取秘藏的想法,現(xiàn)在看到這一景況心已經(jīng)涼成一片。
怎么拿……這兇獸到底是什么?
從未經(jīng)歷過如此壓迫的修士們被威懾得不敢抬頭,不少修士更像是被魘住,不受控制地往著深潭的方向前進(jìn)。人群中尚且能保持理智的僅有宿家少主,他手中用來指路靈珠散著微弱的光芒,抵御著來自霧潭上的威壓,但沒過多久,靈珠上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道道裂痕。
“都控住自己,別過去!”宿弈的臉色頓時變得極其難看,靈珠是蒼雪宗宗主給予他的護(hù)身法器,既能追蹤萬物靈氣用來引路,也能護(hù)他受到化神期修士的全力三擊,而現(xiàn)在這顆靈珠在這只兇獸面前,居然出現(xiàn)了裂痕……那這只虛影兇獸的修為,已經(jīng)遠(yuǎn)超他們能對付的范圍。
抗不住,他們扛不住兇獸的威懾力。
這比他們方才見過的所有元嬰期兇祟都要迅猛,它會殺了他們。
高處,張富貴在威壓中已經(jīng)覺得自己生死一線,只能拼命地往道長的身邊靠,等完全躲在宿聿身后時,他才敢抬頭去看扶住石巖站著的人,他都能看到宿聿手臂上全是陰風(fēng)刮出的血痕,即便如此,宿聿依舊站著。
他在狂風(fēng)中正想說話提醒宿聿,一張口,就看到少年的眼睛——
那雙眼睛比張富貴以往見過時還要可怕,金絲泛著詭異的殷紅色,如游蛇在道長的眼底游來游去,霎那間張富貴覺得那雙眼睛活了過來,詭譎又神秘,靈異滲人。
無人注意之際,少年被陰風(fēng)割開的傷口流著血。
血滴落在霧河里,被湍急的水流帶往下游。
眼睛的主人宛若未聞,他的五臟肺腑正在遭受著陰風(fēng)的震蕩,盤踞在他丹田里的眼睛圖騰瘋狂地輪轉(zhuǎn)著,無數(shù)陰氣竄入他的軀體內(nèi),撐脹的經(jīng)脈發(fā)出痛苦的悲鳴,可宿聿只感覺到饑餓,丹田里的圖騰轉(zhuǎn)得越快,他的饑餓感就越明顯。
宿聿不知道張富貴看到的兇獸是怎樣的,在他的眼中,那只兇獸幾乎是如墨的氣團(tuán)凝縮而成,就像是白玉石上的一塊巨大的污點。而在兇獸之下,還有比它更渾實的墨氣,那些墨氣充滿著致命的誘惑力。
‘吃掉它!’
‘活下去!’
‘進(jìn)去,去里面吃掉它!’
宿聿達(dá)到頂點的饑餓感幾乎在催促著他行動,他像是在看著一塊亟待朵頤的食物,靈異的眼睛四處巡視著,妄圖透過懸浮在潭面的兇獸看到更里的墨點。
他的牙齒不斷打顫,像是獵手,在觀望自己的食物。
就在這時候,位處于霧潭邊緣的陣法忽然間亮了起來。
霧河上,宿聿視野里出現(xiàn)屬于其他修士的異彩。
“好像來了修士……”張富貴抱緊著宿聿的大腿,道:“我們要不要……”
“為什么要管他們?”
視野中,屬于修士的光點悄無聲息地朝白玉石靠近。
像是丑陋的飛蛾,不知不覺撲向白色的火海。
宿聿眼底淬紅深到極致:“他們要死了!
張富貴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霧河邊,六神無主的修士們看到那陣法亮起來之際,臉上都迸發(fā)出驚喜。
“長老們來了!”
“有救了!”
從南塢山外傳送進(jìn)來的宿家修士們第一時間就注意到霧潭上方的兇獸,為首的宿家長老在看到兇獸時臉上不覺露出欣喜,半月前宿家修士一點線索也沒找到,可現(xiàn)在這座霧潭里居然出現(xiàn)了上古兇獸。
他瞧見這兇獸尚且還是虛影,“那不是實體,只是虛影,不用慌張!
其他修士驚詫,只是虛影就有這么強(qiáng)大的威壓,那要是它的本體……得多厲害。
既然是虛影,這里面必然就有操控虛影的法器或者陣法。
宿家長老猛然抬手,離他最近的一個離火派修士忽然踉蹌幾步,被某股力量擊飛摔入了霧潭當(dāng)中。
落入霧潭的修士沒像大家料想中那樣沉入水里,反倒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吊了起來。修士驚恐地看著岸上的修士,張口喊道:“師兄…師兄救我!”
“師弟!”離火派師兄始料未及。
宿弈更是愕然地看向宿長老:“你在干什么!”
宿長老可不管這些,見到那兇獸,他更確定某些東西勢在必得,他的臉上逐漸浮現(xiàn)貪婪之色,不知不覺間他的面容扭曲著,不再將身邊的人放在眼里。
很快,掉入河中的修士的聲音停住了,整個人被吊著,沒有其他聲息。
見到這狀況的修士幾乎都停住了腳步,那霧潭會掠人神識。
霧潭之上,巨大的兇獸身體慢慢凝實,無數(shù)的陰氣從四周涌至它的身邊,它像是剛剛蘇醒,無視著周圍的修士,慵懶地伸了個懶腰。等它舒展完軀體之后,它才慢悠悠地巡視著岸邊如同螻蟻的修士。
這時候,兇獸卻忽然抬起了左足。
高處,宿聿注意到什么,冷喝一聲:“閉上眼睛!”
張富貴來不及探究下方的真假,急忙將眼睛閉上,剛閉上眼睛他就察覺到一股兇戾的陰風(fēng)席卷過來,直接刮裂了他的魂體左臂。
霧潭周圍哀嚎遍野,陰風(fēng)卷過后,剎那間進(jìn)入了寂靜。
幻境幾乎在瞬間籠罩了整個霧潭,在霧潭邊上圍攻修士們的兇祟動作一下停滯下來,它們懸浮著,一個個豎立在霧潭中間的虛影周圍,像是徘徊的亡魂……整個霧潭凝實,潭面成了一層倒映的鏡面,襯得兇獸格外高大。
萬籟俱寂,無形的波瀾像是瞬間將萬物攬括在內(nèi),宿聿被陰風(fēng)震得內(nèi)府陣痛,他艱難地抬起眼,就被眼前的景況震驚到了。
他垂眸看向腳邊不斷往體內(nèi)竄的陰氣,假若說最開始他看霧潭的時候,盤踞的陰氣像是巨大的白玉石。
而現(xiàn)在無聲無息中,那塊白玉石變得巨大無比,越過原先霧潭的邊界,蔓延著四周各處,所有人都被困在白玉石里,始作俑者就是盤在白玉石上的兇獸。
最先出現(xiàn)變化是底下的修士,離得近的修士像是被魘住,不受控制地往霧潭的方向走。
寂靜之中,似乎只剩下亡魂的徘徊,以及生者的行尸走肉。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艘靈舟穿破陣法的間隙,轟然出現(xiàn)在所有人面前。
“這不是南塢山口的修士靈舟嗎!”張富貴震驚:“這靈舟怎么穿進(jìn)來了!
宿聿猛然抬頭,就看到原先在南塢山見過的異彩斑斕的流光再次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靈舟?
靈舟上的異彩比在場任何一個修士都要濃郁,離得更近了,他清晰地看到了異彩之下,流彩匯聚而成的繁復(fù)陣法……這艘靈舟居然是由各種各樣的陣法鑄造而成的。
“誰來了!”
“宿家的靈舟來了!”
宿聿盯著那散著異彩的靈舟看,快速游動的眼底金紋仿佛要將那靈舟上的陣法記下來。
而在這時,操持著靈舟的老者落在了眾修士的面前,靈舟隨他意愿化成了與南塢山口相似的屏障,轟地一下?lián)踉诹怂行奘康拿媲啊?br />
在那屏障隔絕開兇獸之后,被魘住的修士們恍然驚醒,連滾帶爬地跑到了屏障后,而沒及時清醒的修士則被那兇獸所吸引,帶入了霧潭當(dāng)中。
離得最近的宿家長老赫然在其中,只見他滿臉貪婪地往里走,下一瞬身首異處,當(dāng)即慘死。
而幾個跟在他身后的離火派長老,也被霧潭上的兇祟拖了下去,竟然毫無反抗之力,像是心甘情愿地進(jìn)入霧潭。
短短的時間內(nèi),修士死傷過半。
“長老他們——”兩個宿家修士僥幸生存,驚恐地看著。
“害人者,因果報應(yīng)遲早吃透!卑装l(fā)老者捋須道:“心生貪婪,在這種幻境中,貪婪會被無限放大,最后被吞噬而亡。”
他頗有意外地看了宿家少主一眼,“蒼雪宗的雪靈珠?難得你一個金丹修士在此能護(hù)住本心!
宿弈看著眼前穩(wěn)住大局的老者,宿家有很多護(hù)舟人,但這次出行南塢山,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眼前這位護(hù)舟人。他作揖道:“前輩高見,請出手相助!
白發(fā)老者:“宿少主高看老夫了,你知道此地是什么嗎?”
“最外圍是萬古聚陰陣,整個南塢山的陰邪之氣在這里輪回循轉(zhuǎn),最后全匯集到眼前這池潭水當(dāng)中!崩险咛钟渺`舟擋住眼前的兇獸,語氣平平:“而眼前這只,模樣俏像古籍所言的鎮(zhèn)墓獸,眼下看它僅是一輪虛影,可展現(xiàn)出來的威壓堪稱化神期巔峰!
“如果只是它還好,勉強(qiáng)能從它手下逃脫,可它的手段遠(yuǎn)不止于此!崩险叩哪抗饪聪蜢F潭上漂浮著的身影,里面有南塢山原本的野鬼兇祟,也有葬身在南塢山內(nèi)的其他修士,“我們進(jìn)入南塢山,就進(jìn)入它的地盤,它似乎有操控亡者之能,也有迷惑生者之力!
其他尚且保持清醒的修士聽到這,想到之前他們分不清虛虛實實的景況,哪怕是現(xiàn)在,看到這只兇獸,他們也分不清真假,但看到其他同僚紛紛跳潭自盡,畏懼感進(jìn)一步加深。
那這南塢山底下到底埋著什么,區(qū)區(qū)一只鎮(zhèn)墓獸就有如此兇悍的能力。
連元嬰期修士都難堪其誘惑,自戕而亡。
“老夫的功法擅守,不擅攻,護(hù)住你們半日尚可,但壓不住眼前這只兇獸!卑装l(fā)老者的臉上也帶著幾分沉思,“至于壓住它……”
老者正思索著,話還沒說出口,就注意到鎮(zhèn)墓獸似乎看向高處——
他微微瞇了瞇眼睛,從重重迷霧中往更高的地方看去,隱隱約約間看到一個人影,誰在上面?!
這時候,霧潭上的鎮(zhèn)墓獸舉足拍地,霧潭仿佛成了鏡面,震蕩開來的威力激得宿家靈舟所化的屏障往后退了退,白發(fā)老者不得不放棄思索,全力抵御來自鎮(zhèn)墓獸的沖擊。
忽然間,它抬眼看向霧潭的高處。
宿聿在一瞬間,與它那雙幽深黑沉的瞳孔對上,像是被一下子拽入了無盡的泥潭里。
四周的陰風(fēng)一下子停了下來,緊接著就變成了飄蕩的炊煙味道,識海中潛藏許久的記憶被翻了出來,那些模糊的印象逐漸變得深刻起來,他仿佛回到最開始掉落懸崖時的記憶里,這次的記憶比先前要更清晰,他再次被壓入令人窒息的小池塘。
宿聿感覺自己飄著,飄在上空中,靜靜地看著嬉笑的孩童把另一個孩子推入池塘里。
窒息的感覺淹沒著他,可他卻能旁觀地看著這一切,他覺得自己是那個小孩,又奇妙本該眼盲的自己怎會看到如此清晰的景象,感同身受與冷漠旁觀兩種情緒充斥著他的識海。
小孩從池塘里爬了出來,摸到了岸邊的盲拐,在寒冷的冬日踉踉蹌蹌地往遠(yuǎn)走。
寒風(fēng)刮過的寒冷的深邃入骨,宿聿感覺自己在抖,刺骨的寒冷刺激著他。
很快,那種寒冷消失了,換作絲絲暖意。
香火的味道清晰可聞,飄蕩的煙氣漂浮過來,膝蓋上久久跪著的疼痛傳來。
這是一個布滿香燭碑位的祠堂,祠堂的周圍站著一個個身穿著同一家紋寬袍的修士,他們默念著術(shù)法,懸浮在他前面的是一卷奇怪的卷軸,卷軸上寫著的字,宿聿只能勉強(qiáng)看清幾個,再準(zhǔn)備細(xì)看時就感覺自己的手腕被割開了一道,腕間的刺痛沒讓他來得及反應(yīng),汩汩的鮮血流入卷軸當(dāng)中。
‘真的能以血修改婚契?’
‘那當(dāng)然,以秘術(shù)佐之必然,顧家人又不知道聯(lián)姻婚契是誰?’
‘每兩年一次換血,等到他成年之際,婚契的婚約者自然能改。’
小孩失血過多倒在地上,長者們毫未收斂的野心與算計展露在前。
宿聿沉默地看著,血液從身體里流走的寒冷一點點涌上來,他伸出手想去觸碰那個小孩,一種往后拽的感覺突然襲來,還沒等他碰到小孩,整個人的意識就被猛然拉回。
丹田里的圖騰警告地震了一下,宿聿悶聲吐出一口黑血,眼前的景況從祠堂拉回,變回了那塊巨大的白玉石,白玉石上盤踞的鎮(zhèn)墓獸虛影看著他,眼中的蠱惑清晰明了。
與它對視的一瞬間,他被它拉進(jìn)幻境里了。
‘吃掉它!’
眼睛如是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