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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州城作為一州繁華地,各色攤鋪連綿了整座城,吆喝聲和嬉笑聲在市井巷陌鼎沸,可謂是熙熙攘攘,喧聲不歇。

  就在這樣的喧鬧之上,二樓客棧的一扇斜窗推開半牖,檐角風鈴送來一席涼意,在茶杯里暈開漣漪。

  “實在太詭異了,”荊鳶端起茶杯來吮了一口,壓低嗓音道,“竟然一點動靜都沒有,我實在有些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不安感……”

  自打他們啟程尋無道天,遇刺不斷,可在那日逃離嶺江城后,所有的追殺皆銷聲匿跡,這實在不應該,謝虞晚看了慕素朧的回憶,雖然記憶已盡失,但是無道天實在沒有理由置之不理。

  荊鳶這番話是同謝虞晚說的,不過謝虞晚現(xiàn)下大概是沒有心思回復她了,謝虞晚正神色不寧地一杯杯地給自己灌茶水,荊鳶注意到,她每抬起一次茶杯,目光就同時狀作無意地往窗外瞄一眼,荊鳶心下頓時了然,笑著揶揄:

  “晚晚,你既這般在意宋姑娘,何必在她靠近你的時候,一門心思地躲她啊?”

  謝虞晚臉一紅,欲蓋彌彰地放下茶杯,嘴上不承認:“她不就是去打探個消息嗎?我可沒有在意她!

  蕭元晏眉一挑,裝模作樣地發(fā)出疑問:“是我聽錯了嗎?這番否認,怎有些此地無銀叁百兩的意味?”

  “我認識的那個謝虞晚,被如此打趣,當是不解風情地回答‘在意同伴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嗎’,”荊鳶笑嘻嘻地順著蕭元晏的話揭穿謝虞晚道,“可是因為你的宋師姐在你心里比我們都特殊嗎?”

  謝虞晚沒好氣地瞪了眼一唱一和的這兩人,荊鳶和蕭元晏只作無辜狀,而等到宋雁錦探查完消息回來,自然而然地在謝虞晚身邊坐下時,這兩人臉上又是一副意味深長的表情,謝虞晚怕被宋雁錦瞧出端倪,便急慌慌地搶先開口將話題拉到正事上:

  “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宋雁錦卻久久不答。

  “她”垂著眼,謝虞晚看不清“她”的神色,便將問題重復了一遍,當?shù)诙槁涞,宋雁錦終于抬起睫,輕聲開口,卻答非所問:

  “師妹,你方才的那句話,是這些日子來,主動同我說的第一句話!

  謝虞晚:……

  她忍無可忍地抬手敲了一記宋雁錦的額角,不過宋雁錦顯而易見地被她打高興了,唇角竟然彎開笑痕,卻也識趣地別再矯情,但聽宋雁錦凝色道:

  “我們并非來祈州城的第一批修士,我方才在城中依次探到了南星門、藏晝閣、消寒山等等宗門的陣法殘留!

  “這倒并不意外,斗法較武上起了那般變故,有意阻攔無道天謀劃的定不止我們,不過怎生只是‘陣法殘留’?”蕭元晏也凝了色,他看向宋雁錦,問道,“宋姑娘沒有見到其他門派的人?”

  宋雁錦搖頭:“我也正為此事詫異!

  “其實從進城起,我就隱隱探出了些不對勁的東西,”荊鳶出神地凝著窗外樓下的喧囂人流,緊繃著神色緩聲斷定,“這座城里的百姓身上的氣息很詭異,像是修士……卻也不盡然,我勘不破。”

  此言一出,幾人皆是大愕,一時間誰也說不出話來。

  “此間處處詭異,”末了還是謝虞晚率先出聲,“我們先別分開行動了,需得好生計劃一下,切忌打草驚蛇。”

  宋雁錦唇角一揚,說出的話卻實在不中聽:“‘切忌打草驚蛇’這六個字居然是從師妹口中說出來的?真是難以置信!

  謝虞晚吐吐舌頭,宋厭瑾見她如此,臉色竟又陰沉下去。

  若是未失去記憶的謝虞晚,被他如此嗤嘲,定要不服氣地回嘴,宋厭瑾冷著神色想,她如今的避讓不是一種忍耐的體貼,而是疏離。

  她同荊鳶一見如故,蕭元晏和紀渝亦是很快就同她處成至交,獨獨對他,到如今仍是疏離二字。

  宋厭瑾越想面色越難看,他對謝虞晚的恨從未比這一刻還要濃烈,偏偏面上仍在笑,偏偏他還是拿出了方才在鬧市上一時興起為謝虞晚買的冰糖葫蘆,哪怕已恨她恨到極致,卻還是擠出笑臉,試圖用一串冰糖葫蘆討好她:

  “我記得師妹從前很愛吃山楂!

  謝虞晚一愣,面前“少女”素白指節(jié)闔著的那串冰糖葫蘆紅艷得好似淬了毒,謝虞晚吞了吞唾沫,下意識瞄向荊鳶,見謝虞晚又有逃避之意,荊鳶眼觀鼻鼻觀心,只狀作沒發(fā)現(xiàn)這邊的動靜。

  宋厭瑾也不說話,他沉默地立在謝虞晚面前,只一雙眼垂下,莫名有幾分可憐,謝虞晚見他如此,心中忽然不忍。

  心上人忽然不識得自己,并回回見著自己就跑,她這般待“她”,其實是有些殘忍的吧……謝虞晚越想越覺得自己不對,于是試圖緩了緩心下的慌張,隨后揚起一個笑眼,從“少女”的指間摘下那串冰糖葫蘆。

  謝虞晚咬下一口山楂果,心中恍然。

  是甜的。

  謝虞晚垂下眸,發(fā)現(xiàn)冰糖葫蘆不止是艷紅的,那一顆顆山楂果因為被裹上了糖衣,在日光下釉著薄薄的瑩清色。

  不是淬毒,是淬了糖衣。

  謝虞晚心下莫名百感交集,忽然做出了一個決定,她抿抿唇,將最后一絲微酸的甜藏在舌尖下,揚起臉正準備坦白些什么時,窗外一陣騷亂的喧聲打斷了所有未出口的少女心事。

  坐在窗邊的紀渝抬高窗往下望了一眼,神色霎時肅然,旋即一聲不吭地急急抱著劍從敞開的斜窗一躍而下。

  一套動作行云流水,其余幾人皆被他這一出弄懵了,蕭元晏連忙望了一眼樓下,驚呼道:“是消寒山的道友,怎生受這般重的傷?”

  “消寒山是南邊最大的門派,”見謝虞晚神色茫然,荊鳶及時出聲同她解釋道,“他們以修心為門綱,我曾與其中弟子在斗法較武上打過交道,皆是些重情重義的樸實之人。”

  眼下便有一位消寒山弟子踉踉蹌蹌地穿梭在祈州城的鬧市中,身上那件消寒山的道袍已被血色污得失了本來顏色,有幾個布衣打扮的百姓死咬著跟在他身后,謝虞晚仔細端詳時才發(fā)現(xiàn)哪里是百姓,他們的袖間正隱約著寒色……是刀!

  紀渝跳下窗后就只顧去扶那消寒山弟子,顯然是沒有注意到身后的殺機,眼見著那匕寒色漸近喧鬧間的二人,謝虞晚面色一凝,隨即亦從斜窗口徑自跳了下去,人未至劍先到,只見霜鋒一凜,剎時間就截斷了那危在眉睫的寒色。

  樓上的蕭元晏望見了全過程,他眉骨微挑,展開折扇溫和地笑吟吟:“我一直覺得,紀兄和晚晚身上有一種別致的自得!

  言畢就見他一展青袍,竟也飄飄然地從窗口落下,只不過動作從容不迫,端的是極盡風流之態(tài)。

  一霎間就僅剩宋厭瑾和荊鳶在面面相覷。

  荊鳶默了半晌,最后真誠發(fā)問:“一定要跳下去嗎!

  于是這一行人里只有宋厭瑾和荊鳶規(guī)規(guī)矩矩下了樓,是走客棧正門出來的。

  彼時其他叁人正在為那消寒山弟子包扎傷口,他傷得太重,幾乎是吊著一口氣逃命的,已經沒有時間送去醫(yī)館,謝虞晚只能抓緊時間給他輸修為保命,這番動靜可不小,宋厭瑾和荊鳶走來時,看熱鬧的人就有已經圍了有里叁圈外叁圈。

  如此一遭下來,謝虞晚“切忌打草驚蛇”的計劃可謂是泡了湯,此番鬧市救人不僅弄得滿城風雨,謝虞晚跳下窗的那一劍更是直接在無道天面前斬明了存在。

  不過這些事還不至于讓謝虞晚發(fā)愁,雖然他們經此已落下風,但謝虞晚可是個堅信“車到山前必有路”的樂天派,局勢呈頹象,她還是笑著安慰同伴: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

  “救人當然是沒有錯的一件事,”荊鳶怏怏不樂地撐著腦袋,嘆出了一口氣,“只是消寒山的那位鄭兄現(xiàn)在也還在昏迷,依我看,他的情況可不樂觀……”

  謝虞晚張唇,安慰的話還沒出口,就被宋厭瑾截斷,他眸光深深地凝著她的眼,沒來由地問:

  “師妹,你會后悔嗎?”

  謝虞晚只覺得他莫名其妙:“什么后悔?你指的是今日之舉?怎么可能會后悔?”

  “小魚,”宋厭瑾抬起睫,眼中神色晦澀難明,“你的弱點太明顯了!

  行事只為守正,可以為自己的道不顧后路,這般……可是會被像他這樣的人算計得徹徹底底的呢。

  什么叫“你的弱點太明顯了”?

  謝虞晚的五官都皺成一團,剛打算開口同他好生掰扯一番,卻被宋厭瑾拿出的另一件物什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佩桃花模樣的玉墜,玉質瓊瓊,素淡的青白色似籠似游,猶如未雨的澹澹煙水,本是清冷至極的顏色,偏偏玉上又是雕著明嫣的春桃,桃上一抹盈盈晴盡色,妝了清素意。

  宋厭瑾面無表情地一把將玉墜塞進她手里,惜字如金:“禮物,用以紀念你我重新定情的!

  話題跳轉得太快,謝虞晚愣了一下,又被“定情”二字嚇到,手里被強塞的玉墜頓時成了燙手山芋,見她神情抵觸,宋厭瑾顫顫睫,神色楚楚:

  “你真就如此厭惡我?”

  看“她”的神色,顯然是認定謝虞晚不要玉墜就是不要“她”這個人,謝虞晚慣來吃賣可憐這一套,她嘆出一口氣,真誠回答:

  “我只是有點接受不了,我的愛人居然是個女子!

  謝虞晚原以為這句回答能徹底斷了宋厭瑾的念想,殊料宋厭瑾聽到這話先是一愣,旋即笑開了眼,見“她”如此高興,謝虞晚還以為“她”是氣瘋了,正準備說點什么安慰“她”,宋厭瑾就已然傾下身,逶迤墨發(fā)搔過謝虞晚的頸側:

  “哦,那你不必為此煩憂了,”他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的音量,愉悅地在她耳邊含笑道,“因為,小魚,師姐是男兒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