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師姐,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
謝虞晚仰眸凝往對岸,那間喜房已被火光蝕成殘垣,只一尊神像端坐火中,漆色沉沉,焰舌未傷其半毫威色,反而將整座神像襯得更是邪妄詭異。
謝虞晚指下驟緊,她重重吐出一口氣,輕聲回答紀渝:
“我們得回去!
謝虞晚敢回去,自然是有自己的一番計劃。
紅綢斷,囍字枯,高燭滅,這場火將一切喜與喪都燒得干干凈凈,謝虞晚抬起眼,與神像傾下的含笑眉目相接,心頭倏而閃過一念不知名的情緒。
她闔目,緩緩張開緊攏的掌心。
失了桎梏的白綾重振旗鼓,瞬間飛撲向謝虞晚,她轉身險險避過,隨即一個縱身再度踩上已燒得半殘的靈臺。
紀渝看著白綾幾次擦謝虞晚的發(fā)尾而過,按捺不住地拔劍想要幫她,卻被宋厭瑾按住,他凝著與白綾纏斗的翩躚倩影,語調(diào)極是冷靜:
“你我皆不知她的計劃,貿(mào)然出手恐會對她不利,先靜觀其變!
謝虞晚也是和宋厭瑾如出一轍的從容不紊,靈臺本就搖搖欲墜,她踩上不久后就傾然欲頹,所幸謝虞晚及時利落躍身,而這一回,她立穩(wěn)在一個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地方。
她竟踩在邪神像的頭顱之上!
白綾見狀自然大怒,襲向謝虞晚的速度明顯加快,而謝虞晚竟也遲遲不動作,任由白綾逼至眼前。
就在謝虞晚的脖頸將要被白綾纏絞的緊要時刻,謝虞晚迅捷下躍,先踩住邪像的肩膀,再從正面落地,白綾直到被她引著纏住神像之頸時才發(fā)覺到不對勁,可攻勢太急,同謝虞晚的距離也太近,此時已無收手的余地。
但聽一聲極清脆的“咔噠”,綾帶絞斷神像的脖頸,剎那神像頭顱轟然而墜,在地面上砸開滾滾塵土。
轟然聲落,萬簌俱寂。
紀渝低頭望著地上那顆頭顱,驚得一時間說不出半個字,好半晌過后,才記起來似地問謝虞晚:
“這是怎么回事?”
“這邪像是此院邪陣的陣眼,亦是滋生白綾的始作俑者,除了它,便是毀了陣!
紀渝聞言更是目瞪口呆,他消化許久,最后拾來毫無道理的一句評價:“好脆弱的神像,居然一絞頭就掉了。”
宋厭瑾掃一眼地上的頭顱,淡淡道:“白綾因這尊像而生靈,便是與這像的靈力是同源,同源的靈力有互毀之效,神像的頭顱這才會被一勒就斷,不過我更好奇,謝師妹,丹青秘術縱是再強,也無法探出此等威力的邪陣陣眼吧,你是如何做到的?”
“其實我是猜的啦,”謝虞晚攤開手,笑得頗有些沒心沒肺,“這屋里的白綾按理說不該比怨魂還要陰毒,便推想是這屋子里有陣眼,這才將它們養(yǎng)得比怨氣還要邪。側窗接著的那一潭怨魂水則更是加重我的懷疑,荊鳶說過,此間修士殘魄行的是滋養(yǎng)之道,既如此,那么他們的怨魂該被鎮(zhèn)于陣眼附近,這才便于其養(yǎng)邪!
這些白綾因這尊像而活,到頭來竟陰差陽錯地親自毀了自己和神像,果真是世事難料。
紀渝皺起眉宇,敏銳地抓到謝虞晚推測里的不合理之處:“可我不明白,既是陣眼,鬼新郎為何要在這間屋子里縱火?”
謝虞晚嘆出氣來:“實不相瞞,我一直在為此事費解……實在是太奇怪了,趙識珩完全沒有理由要縱這場火啊!
讓謝虞晚困惑的還有一處,這本是一個必死局,是紙人法術救了他們一命,她在想會是誰呢,會是誰有能耐在這整個邪陣的陣眼之地設下此術?
紀渝卻渾身一激靈,驚愕地捂住了嘴:“師姐!你方才說出了他的名字!他要來了……”
謝虞晚則笑道:“我故意說的,就是要他出來,光明正大地與我打一架。”
話音剛落,一聲咬牙切齒的震怒恰在此刻劈來:
“你們豈敢?我要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這是叁人第一次看清趙識珩的面容,他渾身上下沒有半分活人的氣息,一身大紅喜服顯得氣質(zhì)更是詭譎邪異,面色亦是蒼白似紙,偏偏懸一雙桃花眼,端的是極風流涼薄的長相。
謝虞晚抬起瑾晚劍,錚錚劍尖直指趙識珩心口,少女眸色凜凝,朗聲道:“趙識珩,你本凡人,一身靈力不過邪陣所賜,今陣已毀,法力便將散,以往一切于你已是水中月,天道好還,便以你命償無辜。”
趙識珩只管在原地放聲大笑,他雙眼充血,瞧著頗有些瘋癲:“償命,償命……你們害了阿棲,對,是你們!你們害了阿棲,我要你們償命!”
謝虞晚眉心稍蹙,警覺地將劍尖往前送了半分,而變故也發(fā)生在此時,趙識珩口中神經(jīng)質(zhì)的念叨倏止,側窗處掀起滾滾浪涌聲,剎那間其聲極悲,便如青山枯死,萬鬼齊哭,黑云吞天噬地,叁百里再也尋不見一枝新春。
濃郁黑氣層層渡上趙識珩的凡體,謝虞晚瞧著這可怖一幕,眼皮驟跳,心知大事不妙,當即立斷攥著劍柄朝前一刺,卻被不知名的力量抵住,謝虞晚驀地愕住,竟沒有察覺到一柄極洶的怨氣正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欺近她的喉嚨!
裂帛聲清脆,劃出深濃血腥味。謝虞晚難以置信地望著近在咫尺的少年面龐,聲線顫抖:“宋厭瑾?”
就在方才,那怨氣即將奪走她性命的時刻,宋厭瑾忽而用力扯過她的手臂,他把她整個人都攏入懷,替她受了這一擊。
怨氣在他的肩頭割開一口極駭人的血洞,扯下的猩色長痕浸透他的半只手臂,宋厭瑾垂眸端詳謝虞晚眼睛里那明晰的焦灼色,唇瓣不動聲色地彎開。
他為她受的這傷,可比紀渝的要重一萬倍。
宋厭瑾悶聲咳了咳,裝模作樣地說:“趙識珩這是破了潭底封印,那些怨氣盡數(shù)被他吸納,這下我們可麻煩了。”
宋厭瑾了解謝虞晚。
以她的性子,他救她一回,她會永遠放在心頭,他再如此裝作無事發(fā)生地對旁的事做出分析,她的憐憫會更重。
他要她憐他。
卻仍不敢想自己為何偏要她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