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唐.李商隱《錦瑟》
端木圭慢慢地睜開眼,先看的,是車頂內(nèi)蓋。
未及細想身在何處,她只覺一陣頭暈?zāi)垦,心里懸懸地,似暗非暗,似明非明,好一會了仍茫然不辨究竟?br />
無力起身,她只能靜靜躺在衾被中。然而身處車內(nèi),車子正在疾行,一個顛簸未了,又接連不斷而來。一下又一下地震著晃著,她越發(fā)覺得頭昏難受。
“娘。。。。。!
她有氣無力地叫道,聲如蚊蚋。
她看到,娘親——端木夫人就靠坐在自己身側(cè)。
迷糊懵懂間,她感到有只手輕輕地覆上自己額頭——端木夫人探了探她的體溫,又將蓋在她身上的被子掖好。
“看來燒已退。。。。。!
雖如此說著,端木夫人眼中憂色不減,神色反而越發(fā)凝重。
車身昏暗,端木圭沒有看清娘親是如何神色,她只覺眼皮越來越沉重;然而心頭疑云揮之不去,她勉力睜開眼,問道:“娘,為何忽然坐車離家?我們要去何處?”
“阿圭,娘要帶你去見一人,他能治好你的病!
“噢。。。。。。要去很遠么?”
“嗯,很遠。”
端木夫人又柔聲哄道:“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阿圭繼續(xù)睡罷!
“哦。。。。。!
端木圭似應(yīng)非應(yīng)著。
意識朦朧間,她感到一雙已摩搓得暖熱的手,伸入自己兩側(cè)鬢發(fā)間,由上至下,在幾個可以緩解頭疼的穴位上按摩著,不疾不徐,力度恰到好處。
端木圭頭向端木夫人靠去,安心地慢慢合上眼,由娘親按摩著,母女二人都不再出聲。
穴位傳來的熟悉的溫暖,緩和了痛感。痛感緩解,困意卻像潮水般一下向她涌來,瞬間將她吞沒。在墜入無邊夢境前那一瞬,端木圭想問:“治愈后,我是否可以歸家?”
然而,她只是嘴唇略動了動,未及發(fā)聲,就已陷入深深的沉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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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漸漸清明,端木圭悠悠醒轉(zhuǎn)。
她睜開眼,方才的夢仍縈繞在心,不能忘卻。
又夢到了那段舊事。
那時的她,身患怪。焊邿煌,燒得臉色發(fā)紅,額頭出汗;然而手腳卻相反,居然是涼冰冰的,比尋常無病時還要涼上幾分。她時而昏厥時而清醒,臥床不起,藥石無效,一時生命垂危。端木夫人考慮再三,想到可求助于一個人,于是帶著她離家前去求醫(yī)。
當時她只有十歲,絕沒有想到,此番求醫(yī),竟是離開南越,遠赴千里而來到楚地;娘親帶她去見的,也并非是醫(yī)師,而是巫師——就是平云門門主楚月。
事后她曾思索,娘親為何會行至險著。
南越至楚地,路途遙遠,而端木圭正值命懸一線之際;就算篤定楚月能救得她一命,長途跋涉奔波,定會耗去十幾二十日,在其期間,端木圭隨時有可能病情惡化——如此種種,端木夫人不會不知。
然而,端木夫人還是帶著她去了。
更怪的是,離開家后,一直糾纏不休的高燒竟然退了,她的病得以緩解。雖然還是昏厥乏力,臥床不起,竟也支撐到了楚地。
個中因由,日后她才知曉,是與娘親那一族血脈有關(guān)。
總而言之,楚月治好了她的病。痊愈后,她再也沒有回家,而是循入平云門,師從楚月,成為一名巫女。
有很長一段時日,她覺得自己一下變成了“孤女”:明明有家卻不能歸,明明有親人卻不能見,真不知算哪門子事?。。。。。
她不愿再回想下去。她本來就是個向前看的女子,覺得事情既已發(fā)生,回想亦無益。雖然,偶而她還會想起“若非那場病。。。。。”
也只是偶而想想而已。
冥冥中,也許早就注定自己要當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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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端木圭忽然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
那聲音很低,自遠處傳來。似歌非歌,似吟非吟,連綿不斷;忽地一聲尖嘯破空,繼而如哀泣低鳴,余音裊裊,久久不絕。
端木圭支起身子,向窗外望去。
她只看到一片濃黑,半點光亮也無,伸手不見五指。
她當然也看不到蒼穹里濃云密布,尚未墜落的雨在云中翻滾不休。
柴桑已連著下了三日三夜的雨。
在她和陳羲到達柴桑的第三日里開始下的。
剛開始,雨還是淅淅瀝瀝的;很快,烏云轉(zhuǎn)厚,雨勢變大,如同嘩嘩倒水般頃潑,不分晝夜、不停地降落。
柴桑本來就是水川匯通之處,大雨連綿,江河隨之水漫水漲。
余藥師所居之山,山腳就在蠡水江邊。第四日端木圭和陳羲還能冒雨上山,待喝了藥離開草廬后,發(fā)現(xiàn)山路越發(fā)泥濘濕滑,且遠遠見到山腳的蒹葭地竟被水漫過,已成了一片水池。如此情形,自然無法下山。陳端二人無奈返回草廬,問余藥師是否可在草廬借宿兩日,直至雨停。
余藥師答應(yīng)得很快:“可以。”
陳羲道:“多謝藥師,著實打攪了。”
端木圭也道:“多謝小余,接下來打攪了!”
“端木,”陳羲正想出言提醒她稱呼失禮,余藥師卻不以為意,道:“無事,我去收拾房間騰空出來,讓二位歇息。”
于是二人就在草廬里暫住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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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藥師收拾出一間偏房作端木圭寢處,挪了張榻到正堂讓陳羲睡,余藥師仍睡在自己寢室。入夜后三人各自安歇,互不干擾。
眼下端木圭半夜醒來,靠坐床上,聽到怪聲,疑惑不解之際,她又聽見外面有一下極輕的“吱呀”推門聲,繼而是合上門的“咔嗒”一聲。
有人出了草廬?
還是回到草廬?
是否該去看看?
可是,昭德在正堂前面,應(yīng)該無礙。。。。。。
她如此想著,困意卻如同漫江之水再次襲來。呵欠過后,她已頭枕枕頭,沉沉入睡。
而那怪聲,也不知何時,忽地停了。(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