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破碎,金甌有缺。黎民哀苦,仇寇兇頑。幸有猛士,力挽天傾。持銳披堅(jiān),酣斗如狂。赴湯蹈火,死不旋踵……”
洋洋灑灑數(shù)百字的祭文恭誦完畢之后,江老太公又朝著面前一塊高大的青石碑深深一揖,這才雙手捧著那寫著祭文的老宣紙,輕輕送入了青石碑前香煙繚繞的香爐之中。
眼看著主持祭奠的江老太公將祭文焚化,列隊(duì)站在石碑前方的八路軍戰(zhàn)士,齊刷刷地抬起胳膊敬了個軍禮,而那些從大武村中趕來運(yùn)送糧食的壯丁,也都深深地朝著巨大的青石碑作了個揖!
紅著一雙眼睛,提著個巨大麻袋的沙邦粹大步走到了青石碑前,雙膝重重地跪了下去,伸手將麻袋中裝著的七八顆人頭掏了出來,在青石碑前壘成了一座小小的京觀。而在沙邦粹身側(cè),同樣赤紅著眼睛的莫天留卻是站得筆直,抬手朝著青石碑敬了個軍禮:“大當(dāng)家的,你放心走吧!你交代下來的事兒,我活著,我就辦到底!我死了,我就交代身邊的兄弟辦到底!老祖宗傳給咱們的好玩意兒,咱們一定能守得住,還能傳得下去!大當(dāng)家的……隊(duì)長,你放心去吧!”
慢慢垂下了胳膊,莫天留閃電般地一翻手腕,猛地拔出了別在腰后的德造二十響手槍,抬起槍口朝天打光了整整一個彈匣!
爆豆般響起的槍聲之中,滿臉病容的李家順也是緩緩垂下了抬起敬禮的胳膊,沙啞著嗓門朝肅立在青石碑前的八路軍戰(zhàn)士說道:“同志們,已經(jīng)犧牲的戰(zhàn)友,我們要記得他們,更要把他們沒走完的革命道路走下去,直到勝利到來的那天,我們才能告訴這些犧牲的戰(zhàn)友,他們已經(jīng)可以安心閉眼,他們豁出命去想要爭來的公平世道,已經(jīng)到來了!”
“想要干革命,不光要有革命到底的決心和信心,更要勇敢面對革命道路上的艱難和危險!眼下咱們冀南軍分區(qū)剛剛經(jīng)歷了幾場大戰(zhàn),無論是武器彈藥還是兵員,都有著不小的損失,困難不用我說,大家都有眼睛,能看得見!有困難了,咱們該咋辦?”
話音落處,在青石碑前列隊(duì)的八路軍戰(zhàn)士齊刷刷地吼叫著應(yīng)道:“克服困難,革命到底!”
習(xí)慣性地一揮手,李家順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既然是要克服困難,那咱們也不能光是說大話、放空炮,得當(dāng)真琢磨出個克服困難、革命到底的法子來!照著咱們部隊(duì)的老傳統(tǒng),先民主、再集中,各班各排先召開各自的諸葛亮?xí),半個時辰之后,班排長把收集到的建議和意見總結(jié)一下,到司令部開會!剛擔(dān)任班長職務(wù)的,第一次主持諸葛亮?xí),也不要緊張,先仔細(xì)記下同志們的意見就行!哦……各武工隊(duì)隊(duì)長,也……”
話說半截,李家順臉色驟然一黯,扭頭朝著站在青石碑前的莫天留叫道:“天留,清樂縣武工隊(duì)的諸葛亮?xí)銇碇鞒!半個時辰之后,也來司令部開會!”
抬眼看了看屈指可數(shù)的幾名清樂縣武工隊(duì)隊(duì)員,莫天留順手將槍口還在冒煙的德造二十響手槍別回了腰間:“就這么幾個人苗子了,開會不開會,也就那回事……”
幾乎是在莫天留話音剛落時,幾個大武
村中前來運(yùn)糧的壯丁,卻是爭先恐后地開口叫道:“天留哥,你要是能收我,我這就跟你干武工隊(duì)!”
“上回你來大武村招兵,我就想著要去投奔武工隊(duì)來著!這回趕上了,天留哥,你可不能不收我呀!”
“這遂平、宮南兩縣,都已經(jīng)叫鬼子禍害了個稀爛,說不定轉(zhuǎn)眼就得輪到咱們清樂縣!左右是要跟鬼子廝拼的事兒,天留哥,我真不怕死,就是不想落個窩囊死,叫我跟你干武工隊(duì)吧!”
斜著眼睛瞟了一眼站在青石碑前的江老太公,莫天留刻意擰著嗓門朝那些鬧騰著要加入武工隊(duì)的大武村的壯丁叫道:“在這兒瞎吵吵管個啥用?可別到時候前腳收了你們進(jìn)武工隊(duì),后腳村子里就有一幫子老老小小的來武工隊(duì)要人,不是說家里莊稼沒人種,就是喊地里麥子缺人收,哭著喊著要把人再領(lǐng)回去!再說了……武工隊(duì)、八路軍,那是要跟鬼子真刀真槍見仗的!這要是有個萬一……”
都沒等莫天留把話說完,站在青石碑前的江老太公抬手朝著莫天留招了招:“天留,過來說話!”
微微縮了縮脖子,莫天留才剛剛踮著腳尖挪到了江老太公身邊,江老太公已經(jīng)猛地伸手,在莫天留腦門上輕輕一拍:“溜奸耍滑的性子,當(dāng)真是從小到大都不改!原本我?guī)磉\(yùn)糧的大武村的壯丁,也就沒打算再讓他們回去。只看是八路軍中缺兵、還是武工隊(duì)中少丁,一并叫他們投軍保家,你倒還拿話來拘我?這些壯丁家中瑣事,自有我大武村中江氏一族公中擔(dān)保,哪里還用得著你費(fèi)唇舌?!”
哭笑不得地看著在江老太公面前訕訕低頭的莫天留,滿臉病容的李家順不由得微微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低聲說道:“唉……老栗子,你可是當(dāng)真沒看錯人!只要好生敲打個幾年下來,這莫天留……怕是冀南地面都裝不下他了!”
像是壓根都沒留意到李家順正看著自己連連搖頭嘆息,被江老太公不輕不重在后腦勺上拍了一巴掌的莫天留著急慌忙地拽起了跪在青石碑前的沙邦粹,壓低了嗓門朝沙邦粹叫道:“先緊著好手挑,把平日里咱們知根知底的,搶先都劃拉到咱們武工隊(duì)來!隊(duì)長好不容易才在茶碗寨支起來的地盤,不能毀在咱們手里頭!”
伸著胳膊擦了擦滿臉的眼淚,沙邦粹甕聲甕氣地點(diǎn)頭應(yīng)道:“說得是!天留,那你看都挑誰合適?來的都是村里的壯棒后生,哪個咱們都知根知底呀?難不成……全留下?”
輕輕一腳踢在了沙邦粹的小腿上,莫天留恨鐵不成鋼般地低叫道:“說你胖你還真就喘上了!這么多大武村的壯丁,那就是全部叫咱們收攏進(jìn)武工隊(duì),一時半會兒也沒那么多家伙什給他們使喚呀!咱們先挑那膽子大、腦子活的攏過來……”
“敢在這時候投奔八路和武工隊(duì)的,哪個膽子不大呀?要論腦子活……大武村里還有誰比你機(jī)靈?跟你一比,誰算是腦子活的呀?”
“你這脖子上頭長的玩意兒是腦袋還是倭瓜?!先緊著獵戶家里頭出來的挑,摸過獵槍的人,耍弄大槍的時候上手快,打活物練出來的膽子,打鬼子見了血也不會太怵!領(lǐng)到
茶碗寨里稍稍教個幾天,立馬就能派上用場!”
“獵戶家里頭出來的……有七八個!行,一會兒我就把他們都叫過來,還有呢?”
“腿腳快、跟著家里大人走村串寨做過小買賣的,也全都抓撓過來!這些人地頭熟,嘴頭子也算得上活絡(luò)。以后跟著咱們朝清樂縣城里混的時候,多半都能派上用場!”
“那這就能招攬二十幾號了,還有呢?”
“力氣大,心眼實(shí),能吃苦的也要!還有個事兒,你一會兒悄悄去辦了——涂家村里不是有好幾個傷著了、以后再也不能跟人廝拼的爺們嗎?好好上門跟人說話,把那些爺們,也都弄茶碗寨去!”
“這是為啥?”
“涂家村的雙槍槍法地道,只要他們肯教、咱們肯學(xué),往后打鬼子就能用得上!戰(zhàn)場上的手藝不嫌多,那可是能救命的!”
“那要是這么說起來……天留,八路軍里也有好幾個重傷了的老兵,咱們是不是也……請回茶碗寨里伺候著?”
“嘿……棒槌,這回你倒是算開竅了?就這么辦!”
“那這事情都是我辦了……你干啥去?”
“我?我不得去軍械處,趕緊踅摸些打鬼子要用的家伙什。咱們打小鬼子那裝甲火車的埋伏,本來是能在報(bào)仇的時候,捎帶著弄些小鬼子的家伙什回來的?烧l能想到,咱們都還沒打利索,小鬼子又有一輛押運(yùn)糧食的小火車冒出來了?鬧得咱們就砍了幾個鬼子的腦袋回來,家伙什也都沒弄回來多少。不趁著眼下大家伙都悶在屋里開會的時候搶先下手,一會兒可就什么也得不著了……”
“那諸葛亮?xí)k?李司令可是說了,叫咱們……”
“清樂縣武工隊(duì)里,要說我是諸葛亮,你們誰還能不服?你們這么多人扎堆到一塊兒,腦瓜子估摸著都沒我一個人好使!行了,我先去……”
話音未落,莫天留身后已經(jīng)響起了楊超那不急不慢的話語聲:“天留,話可不是這么說的!老話都說一人計(jì)短、二人計(jì)長,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咱們八路軍里召開的諸葛亮?xí),那就是為了讓大家集思廣益,把一個聰明人的想法加以發(fā)展、堵上有可能存在的漏洞,這才能盡最大的可能,保證行動計(jì)劃萬無一失。
扭頭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楊超,莫天留禁不住訝然低叫道:“楊超,你不是該在李司令身邊待著等開會的嗎?怎么反倒是跑到我們這兒來了?”
一本正經(jīng)地朝著莫天留敬了個軍禮,楊超正色朝莫天留說道:“李司令有命令,讓我擔(dān)任清樂縣武工隊(duì)的政治指導(dǎo)員,即刻上任!從今往后,咱們可就得在一條戰(zhàn)壕里作戰(zhàn)了!”
都沒等莫天留回過神來,站在莫天留身邊的沙邦粹已經(jīng)壓著嗓門在莫天留耳邊說道:“天留,這楊超可是念過大書、有大學(xué)問的人哪!要論腦瓜子好使……怕是他也不比你差?咱們這諸葛亮?xí),是不是還得開呀?”
狠狠瞪了沙邦粹一眼,莫天留很有些賭氣似的一跺腳:“跟這幫子生瓜蛋子掰扯打鬼子,能掰扯出個啥主意來?!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