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著最后一個被簡單包扎過傷口的傷員被抬著去了陣地后方,累得連喘氣都帶著一股血腥氣的李家順總算是逮了個空當(dāng),一把拽住了在自己身邊、同樣忙得車轱轆般轉(zhuǎn)悠不休的楊超,狠狠把楊超按在了戰(zhàn)壕胸墻上:“你……你懂鬼子話?”
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楊超同樣大口喘著粗氣,斷斷續(xù)續(xù)地朝李家順應(yīng)道:“在學(xué)校的時候,學(xué)過……英語和德語,日語也……大概能懂點!”
“那你方才喊了個啥?怎么小鬼子一聽你那吆喝,就跟發(fā)了瘋似的要跟咱們拼刺刀?”
“我就是喊了一句……膽小鬼們,拼刺刀吧!”
“就憑你吆喝這么一句話,小鬼子還就真上當(dāng)了?你……剛才打起來的時候,我可瞧見你扭頭朝陣地后面溜了,你那時候就能猜出來咱們跟鬼子拼刺刀要吃虧?”
“敵工科的同志們不是偵察出來說附近好幾個縣的鬼子都已經(jīng)換防,換上了一些從南邊前線抽調(diào)回來的老鬼子嗎?在延安的時候,我就聽跟那些老鬼子打過仗的老同志說過,這些老鬼子都是從東北一路打到南邊去的,戰(zhàn)場經(jīng)驗非常豐富,戰(zhàn)斗技能也很說得過去。尤其是拼刺刀……那就是拿著咱們中國人的命練出來的,真不好對付!”
“不好對付?那還能因為你吼了一嗓子日本話就上當(dāng)?”
“這些老鬼子都在戰(zhàn)場上打得很是驕狂,尤其是在炮火壓制之后,挺著刺刀集群沖鋒,幾乎每回都能把國民黨正規(guī)軍的陣地給搶下來。所以……這些鬼子,一直都拿著咱們八路軍當(dāng)了土匪,壓根都不把咱們八路軍瞧在眼里。乍然間聽見咱們用日語罵他們膽小鬼,還要跟他們在拼刺刀上見個高低,他們自然會上當(dāng)!”
“這道理倒是……也說得過去。可誰他娘的給你的權(quán)力,讓你跑陣地后邊調(diào)預(yù)備隊上來的?都像是你這么瞎胡鬧,這戰(zhàn)場紀(jì)律還要不要了?”
“司令員,咱們眼瞅著吃了大虧,不少同志都已經(jīng)犧牲了,要是再把帶頭打沖鋒的領(lǐng)導(dǎo)干部也全都折進去……后邊這仗還怎么打?我承認(rèn)我擅自調(diào)動預(yù)備隊是嚴(yán)重違反戰(zhàn)場紀(jì)律的行為!我接受組織處分,等打完了這一仗,我……檢討,我接受組織處理!”
很有些悻悻地松開了揪住楊超衣領(lǐng)的手,李家順冷聲哼道:“這回……這回就算了!好歹你收拾鬼子的法子還管用,干掉了不少鬼子,還讓大家伙護著傷員全撤回來了,就當(dāng)是……功過相抵了!下回再敢這么瞎胡鬧,老子可當(dāng)真要執(zhí)行戰(zhàn)場紀(jì)律了!”
一把拉住了轉(zhuǎn)身要走的李家順,楊超左右看了看并沒人注意到自己這邊的動靜,這才朝著李家順低聲說道:“司令員,我還有幾個想法……”
很是意外地看了楊超一眼,李家順?biāo)餍砸黄ü勺搅藨?zhàn)壕里,伸手從自己衣兜里摸出了一盒幾乎要被汗水浸透的日本煙卷兒:“還有想法?你這念過書的,腦袋瓜子里的彎彎就是多!老栗子……栗子群,過來一下……”
看著栗子群一路小跑到了自己身邊,李家順一邊把煙盒中勉強還能抽的香煙分給了栗子群一支,這才仰頭看了看背靠著戰(zhàn)壕胸墻站在自己面前的楊超:“說說看,啥想法?”
扭頭看了看勉強算是平靜下來的戰(zhàn)壕前沿,楊超也背靠著戰(zhàn)壕胸墻蹲了
下來:“李司令,栗隊長,我是覺得……咱們這么跟鬼子打,實在是吃虧呀!這陣地戰(zhàn)原本拼的就是火力強度和密度,這兩樣咱們都不如鬼子,原本就吃了三分虧。再加上咱們拼刺刀的功夫,也都不如這些老鬼子熟練,這又虧了三分。如果我們真要依托著現(xiàn)有的陣地跟鬼子硬拼,別說是頂住鬼子三天,就是……”
再次左右看了看戰(zhàn)壕兩端并沒人注意到自己,楊超這才壓低了嗓門接著說道:“這才一個照面的工夫,咱們至少就犧牲了百十號同志,還都是老部隊里從長征時期一路打下來的老同志。都不說李司令和栗隊長你們心里有多難受,那就是我心里……都心疼得厲害!”
哆嗦著劃著一根洋火,栗子群用手?jǐn)n著那微弱的火苗點燃了皺巴巴的煙卷,狠狠地抽了一大口:“干革命,那就不能怕流血犧牲!眼下咱們身后就是那些還沒來得及撤退的鄉(xiāng)親,不在陣地上死死頂住鬼子,鄉(xiāng)親們咋辦?扔給鬼子禍害去?”
楊超用力搖了搖頭答道:“這肯定不行!不過……我是覺著咱們不能就這么硬戳在陣地上跟鬼子廝拼,咱們得活動著打!”
眼睛一瞪,同樣點著了香煙猛抽的李家順應(yīng)聲說道:“活動著打?除了咱們背后的何家大集,其他能活動開的道路都叫鬼子給封死了,想要活動著打,哪兒來的能叫咱們活動的地盤哪?”
朝著戰(zhàn)壕后方一指,楊超低聲應(yīng)道:“咱們進何家大集,再跟鬼子打!”
險些被一口濃厚的煙霧嗆到,李家順瞪圓了眼睛低叫起來:“放著好不容易挖出來的工事不用,退回何家大集跟鬼子廝拼?這都不說旁的——咱們朝著何家大集一退,在何家大集里還沒走的鄉(xiāng)親們怎么辦?”
“沒說現(xiàn)在就掉頭扎進何家大集!我是想著……咱們白天一步步朝后退,晚上再想法子朝前拱!讓鬼子覺著咱們已經(jīng)越來越頂不住了,同時讓鄉(xiāng)親們加快后撤的速度。等咱們退進了何家大集,那可就是鬼子倒霉的時候到了!”
“啥意思?為啥鬼子進了何家大集就得倒霉?”
伸手朝著李家順膝頭一拍,栗子群倒是搶在楊超開口之前說道:“老李,我倒是大概琢磨出小楊話里的意思了!”
乜斜著眼睛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栗子群,李家順只是稍稍一個愣怔,頓時也訝然低叫起來:“好像還真是這么個道理。大白天的擺開兵馬跟鬼子廝拼,老子是吃虧。倒還不如白天慢慢朝后縮,到了晚上再朝前拱!老子手底下的獨立團里,一多半都是打夜戰(zhàn)的好手,我就還真不信了!”
飛快地點了點頭,栗子群接口說道:“鬼子的家伙什也就是火炮和機槍厲害,可步槍在打夜戰(zhàn)、近戰(zhàn)的時候,肯定拼不過咱們手里的短槍!老李,到時候咱們精挑細(xì)選找出來些擅長打夜戰(zhàn)、打近戰(zhàn)的,清一色配備大刀、短槍,尤其是德造二十響!我還就不信了……”
看著李家順與栗子群那眉飛色舞的模樣,楊超再次接口說道:“除了短槍和大刀,我覺著咱們是不是還能……盡量多地給參加夜間突襲的同志們配備些手榴彈和炸藥包?”
贊同地朝著楊超比畫了個大拇指,李家順低笑著應(yīng)道:“好主意!黑燈瞎火的,鬼子根本就看不清楚咱們到底有多少人馬在跟他們廝拼。到時候手
榴彈、炸藥包四處亂響,都不必咱們費太大的勁兒,鬼子自個兒就能亂了套!白天扔給鬼子的陣地,晚上咱就能再奪回來!照著這樣的打法,別說是三天,只要彈藥充足,我看打個六七天都沒大問題!”
略一猶豫,楊超卻是微微地?fù)u了搖頭:“司令員,我倒是覺著……咱們不能把白天扔給鬼子的陣地?fù)尰貋恚辽佟荒苋繐尰貋!?br />
疑惑地皺起了眉頭,李家順再次從口袋里摸出了一支香煙:“不把陣地?fù)尰貋恚窟搶一半留一半?這又是個啥路數(shù)?”
“陣地全都搶回來的話,先不說咱們有沒有時間修復(fù)被鬼子占領(lǐng)后破壞甚至是改造過的陣地,至少咱們得防備著已經(jīng)摸清了咱們陣地情況的鬼子,有針對性地朝咱們陣地的薄弱點發(fā)起攻擊。要是這樣的話,晚上咱們好不容易占了點便宜,白天可又得吃虧!”
“我的建議是咱們只搶回來一部分陣地,比如說相對獨立、比較堅固的半環(huán)形火力支撐點,一些沒有被鬼子破壞的地堡,在鬼子的身邊釘上一些釘子。一來可以叫鬼子沒法放心利用咱們的陣地作為攻擊前的準(zhǔn)備陣位,二來……咱們都跟鬼子攪和到了貼身的地步,鬼子的刺刀在工事前面也派不上用場,火炮更不能發(fā)揮威力,也不能調(diào)集火炮前移,對咱們的第二道防線進行火力壓制……”
狠狠一拍大腿,李家順興奮地叫嚷起來:“老虎啃刺猬,沒法下口!他娘的……老子倒看鬼子這回怎么跟老子斗!傳我的命令,等鬼子再攻上來的時候,大家……”
不等李家順把話說完,楊超卻又再次搖了搖頭:“司令員,咱們朝后撤離,也得講究個時間上的拿捏吧?我覺著……最好是趁著天色擦黑之前,鬼子進攻的時候,咱們虛晃一槍之后再朝后撤。這樣的話,就算是鬼子占領(lǐng)了咱們第一道防線的陣地,一來天黑了,鬼子瞧不清楚陣地上的具體情況,二來也沒時間對陣地進行改造和破壞!
“道理是不錯,可咱們這一個白天怎么熬下來呀?鬼子現(xiàn)在是縮回去了,可要不了多久又得朝上沖,咱們火力不如鬼子強,拼刺刀也差點火候。方才你用過的那法子,下回再用肯定就不靈了……”
“司令員,這也是我想要向你請示的事情——咱們能不能把所有的機槍,包括在茶碗寨寨墻上藏著的那兩挺重機槍,全部調(diào)到最前面來?”
“重火力全都搬到一防?那后邊的二防、三防,還有寨墻上的制高點火力壓制,全都不要了?鬼子一排炮彈下來,咱們這點家底子不就……”
“勤換射擊陣位、等鬼子抵近了再開火,打了就走,應(yīng)該能盡量避免咱們的重火力遭受損失!要不然,咱們怕是真熬不到天黑……”
“咱們熬到了天黑,那占了咱們工事的鬼子,就不能點上篝火,干那些改建、破壞工事的活兒?”
“鬼子點篝火,那咱們就照著篝火的位置打呀!咱們手里的迫擊炮和擲彈筒是比較少,尤其是彈藥,更是異常金貴。可只要咱們炸滅了鬼子幾堆火……我就不信鬼子還有那膽子再點火招咱們的炮彈。而且……我還有個主意,肯定能叫鬼子狠狠吃個大虧!只是……風(fēng)險挺大的……”
“咱們八路軍打鬼子,命都不要了,還怕個啥風(fēng)險?說,啥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