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留遠遠眺望著大路盡頭矗立著的三座炮樓,伸手摸了摸藏在衣襟底下的德國造二十響手槍,再拍了拍挎在腰間的南部式手槍,喃喃自語地低聲說道:“這回的活兒……狼窩里摸狼崽子、老雕嘴里搶兔子,怕是能得手也要脫層皮啊……”
穿著一身怎么看都不算合身的皇協(xié)軍軍裝,背著一支晉造三八式步槍、腰后卻足足掛了八枚日式手榴彈的沙邦粹站在莫天留身邊,很贊同地點了點頭:“這宮南縣可不是咱們清樂縣,好多事都不摸底!聽人說千遍,不如自己看一回……天留,要不你找李司令說說,咱們別這么著急動手,好歹摸摸這地頭上的路數(shù)再說?”
穿著一身日軍軍裝的莫天留微微搖了搖頭,低聲應道:“肯定不成!你出來之前沒聽李司令說嗎?就因為清樂縣周遭的四縣盤踞的鬼子、二鬼子全都抽調兵力圍堵能離開清樂縣的各處路口,不少原本有鬼子把守的糧庫、彈藥庫都沒剩下幾個鬼子,全都是仗著二鬼子看守門戶。再加上其他各縣的武工隊到處折騰出來些動靜,眼下剛剛撤回各自窩里的鬼子又都不得不竄出去鎮(zhèn)壓場面,不趁著這時候占便宜,等鬼子再回了老窩,咱們可就得不著好處了!”
“這道理我也聽李司令說了,可是……這宮南縣鬼子彈藥庫,里面足足有一百多二鬼子,還有二十來個鬼子駐扎在里邊。就都不算這些,那鬼子的彈藥庫外頭足足有五道外壕,護著鬼子彈藥庫的三座大炮樓周遭還有六個小地堡。就算是咱們能打下這些炮樓和地堡,那彈藥庫外邊還有兩丈來高、五尺來厚的青石高墻。咱們手里最好的家伙就是這些日式手榴彈,就是捆一塊兒怕都炸不開那院墻啊……”
“這還用你說?宮南縣鬼子彈藥庫,原本在大清國的時候就是冀南地面上有名的八大糧倉之一。防火、防水、防盜賊,百八十號庫丁常年把守著,饑饉年間過萬饑民圍了這糧倉十天都沒搶進去!都不說小鬼子,那就是我要收藏什么要緊物件,我也會把那要緊物件擱在這兒!”
“可咱們眼下不是要藏物件,是要搶了鬼子藏在這兒的物件不是?就憑著咱們這二三十號人……天留,我這心里可真沒底!
“怕了?怕了你上后邊蹲著,看見我把那鬼子彈藥庫給拾掇下來了,你就過來出力氣搬好貨!”
“誰怕誰是老王八!我是怕……這要是拾掇不下來鬼子這彈藥庫,咱們回去咋跟李司令和栗隊長交代啊?”
“看看——還是怕了不是?牤牛身板兔子膽,說的就是你這樣的!”
“我沒怕!”
“你剛自己親口說的,這還沒眨眼就不認賬了?”
“我……你……你又蒙我!”
笑鬧了好一陣子,直到走在兩人身后的二十幾名武工隊員和八路軍老兵全都跟了上來,莫天留方才收斂了嬉笑的模樣,端正了臉色朝著面紅耳赤的沙邦粹叫道:“行了,不鬧了!就你腦子里琢磨過的那些事兒,李司令和栗隊長老早就盤算過了。就在咱們身后十里地遠近,李司
令已經派了小二百人馬等著接應咱們,歪把子機槍、擲彈筒全都帶上了。真要是咱們混不進去鬼子的彈藥庫,那小二百人馬立馬就能沖上來硬攻。哪怕是攻不下鬼子的彈藥庫,最不濟也能護著咱們退回來!再說了……咱們不還有個能幫著咱們混進鬼子彈藥庫的人物嗎?”
沙邦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被裹在身后八路軍戰(zhàn)士當中亦步亦趨的何齙牙,不禁壓低了嗓門說道:“這何齙牙……當真能使喚得上嗎?就在咱們出來之前,李司令可是把何財主都放回何家大集了。這手里沒個肉票拿捏著,要是何齙牙臨陣反水,咱們這二三十號人可就都搭進去了啊……”
莫天留同樣壓低了嗓門,低聲應道:“臨陣反水?他何齙牙沒這膽子!咱們手里可也有家伙什,只要他敢亂說亂動,咱們立馬就能把何齙牙打成何蓮蓬!再說了,咱們能把何財主放回何家大集,那就不能再把他抓回來?眼下的何家大集,可是跟原來不一樣了,里面至少一多半商鋪都向著咱們吶!”
看著沙邦粹連連點頭,莫天留轉頭看了看耷拉著腦袋、被八路軍戰(zhàn)士裹著走在隊伍中央的何齙牙,揚聲朝著何齙牙叫道:“何翻譯官,麻煩您過來一下!
耳聽著莫天留那明顯帶著戲謔意味的吆喝聲,耷拉著腦袋的何齙牙頓時小跑著竄到了莫天留面前,朝著莫天留一哈腰:“莫長官,您有啥吩咐?”
莫天留伸手在何齙牙肩頭用力一拍,嬉笑著叫道:“何翻譯官,來之前都給你說清楚了你該干啥,現(xiàn)在都還記得吧?”
何齙牙雞啄米般地點著頭,應聲答道:“都記得,都記得呢!莫長官放心,我肯定配合貴軍,拿下皇軍……不不,拿下鬼子的軍火庫!”
莫天留不置可否地低笑幾聲,環(huán)顧著身邊那些換上了日軍或是皇協(xié)軍軍裝的武工隊員,揚聲朝注目看著自己的眾人說道:“差不離也到時候了,咱們這就走著!穿著二鬼子衣裳的打頭,穿著鬼子衣裳的殿后。何翻譯官,你就跟在我身邊,可千萬別走遠了!我這人膽小,一到人生地不熟的地界,我這手指頭可就喜歡哆嗦啊……”
齊齊答應一聲,穿著皇協(xié)軍軍裝的武工隊員們頓時在大路上列成了略帶著幾分歪斜的隊列,腳下踢騰著道路上的沙土,拖泥帶水地朝著彈藥庫方向走去。而在武工隊員身后,穿著日軍軍裝的幾名八路軍戰(zhàn)士,卻排成了整齊的行軍隊列,在莫天留的帶領下大步前行。
何齙牙緊隨在莫天留身邊,玩命地挪動著兩條肥壯的大腿,小跑著跟上了莫天留的步伐。眼看著大路盡頭彈藥庫前把守的皇協(xié)軍士兵身影已然在望,莫天留扭臉朝著緊隨在自己身邊的何齙牙說道:“何翻譯官,你教的那鬼子歌,沒教錯吧?”
微微一個愣怔,何齙牙頓時撥浪鼓似的搖起了頭:“肯定沒錯!皇軍……鬼子行軍的時候,差不多都唱那歌……”
“那你起個頭,領著咱們一塊兒唱!記住了,嗓門要大,最好是能遮蓋著咱們這些人的聲音。要是叫小鬼子聽出來咱們
唱得荒腔走板,頭一個倒霉的可就是你!”
狠狠咳嗽著清了清嗓子,臉色已經有些發(fā)白的何齙牙看著莫天留搭在南部式手槍槍套上的手,再看看炮樓上晃動著的日軍身影,猶如爹死娘嫁人一般地扯開了嗓門號叫起來:“吾等乃官兵,敵人為天地不容的朝廷之敵,敵將是古今無雙的大英雄……預備,唱!”
整齊劃一地,莫天留等人立馬扯開嗓門,跟隨著領唱的何齙牙吼叫起來:
“吾等乃官兵
敵人為天地不容的朝廷之敵
敵將是古今無雙的大英雄
追隨他的壯士悍勇無比
個個有不愧鬼神的英勇
但是天誅地滅的叛逆者
直到敵人全軍覆沒
我們一起前進、前進
拔起武士刀、帶著必死覺悟向前進
皇國之風與武士精神
自維新以來便消亡無蹤
但在今天,日本刀又將閃爍世下,多光榮
命喪刀下是武士不分敵我的宿命
有大和魂的男兒,要死就在這一刻
切莫落人后丟盡臉面
直到敵人全軍覆沒
我們一起前進、前進
拔起武士刀、帶著必死覺悟向前進”
高聲唱著《拔刀隊進行曲》,莫天留等人腳下也漸漸加快了步伐,在大路上煙塵滾滾地直奔日軍彈藥庫方向沖了過去。或許是當真還怕莫天留等人在唱歌時露出什么破綻,走在莫天留身邊的何齙牙幾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聲嘶力竭地吼叫著,那鬼哭狼嚎的聲音幾乎要將莫天留等人合唱的聲音都全然壓制下來……
遠遠望見了有人順著大路前往彈藥庫,把守著彈藥庫的皇協(xié)軍士兵自然是早早地發(fā)出了警戒信號。但在看到沒精打采被日軍驅趕著走在前面的一隊皇協(xié)軍士兵之后,不少把守著彈藥庫的皇協(xié)軍士兵全都松開了搭在扳機上的手指。尤其是聽到了走在后面的日軍士兵高唱著《拔刀隊進行曲》之后,就連炮樓上的幾名日軍機槍手,也都慢慢地放松下來。
把一排涂好了油的彈橋塞進了歪把子機槍的彈斗,充當副射手的一名日軍士兵側耳聽著隨風傳來的歌聲,很有些鄙夷地搖著頭笑道:“這些家伙的嗓子是怎么回事?簡直就像是用槍油洗過了似的!一首充滿了斗志的《拔刀隊進行曲》,簡直被他們吼成了聽不出調門的怪叫……這到底是那支部隊的傻瓜?他們的上官就一點兒都不管嗎?”
百無聊賴地按照作戰(zhàn)操典拉動著槍栓推彈上膛,日軍機槍射手贊同地點了點頭:“最近的清剿行動太過頻繁,或許是那些家伙的上官太過繁忙,這才疏忽了教訓這些笨蛋吧……嗯?這些家伙總算還記得領取彈藥的規(guī)矩?”
看著在彈藥庫前一公里遠近就停頓下來的隊列,日軍機槍副射手帶著幾分譏諷的神色應道:“如果不停下的話,你手里的機槍可就要用上了!有關性命的事情,總是會記得比較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