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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小說 > 玄幻魔法 > 有種后宮叫德妃(全) > 有種后宮叫德妃.3_第五章 皇貴妃有孕
  魘鎮(zhèn)之事后,六宮安寧了一陣子,但八月初小公主夭亡的事還是讓宮內(nèi)震驚,有人可憐德妃失去女兒,可也不乏對此幸災(zāi)樂禍。她們嫉妒烏雅氏,又苦于無法傷害她什么,便只有期盼她命運多舛,來緩解心內(nèi)的嫉恨折磨。

  那之后六宮才被允許來探視德妃,但往往來者都被環(huán)春以娘娘傷心過度身體虛弱為由擋駕,僅榮妃幾人見了她一面,雖然人不比她們想象的看起來憔悴,但嵐琪臉上不需要偽裝的悲傷,還是叫人唏噓。榮妃、端嬪都是失去過孩子的,更能體會她此刻的悲痛,不說什么空話,只讓她保重身體要緊。

  數(shù)日后,小公主的喪儀照規(guī)矩辦了,眾人本以為皇帝偏心德妃,會給這個女兒一些哀榮,但如同其他夭折的孩子一樣,只是簡單地照規(guī)矩發(fā)送安葬,沒有追封什么,更不會記入族譜玉牒。于是話又反過來說,說皇帝還是偏心德妃,不想做得太扎眼,讓她樹敵。

  這些話或多或少傳進(jìn)永和宮,嵐琪只是一笑了之,那日對玄燁說的一番道理,自己更要身體力行。而轉(zhuǎn)眼近兩個月,她的身體已經(jīng)養(yǎng)得極好,實則從胎兒分娩那一刻起,她就再不似孕中那般孱弱,之后的日子只因悲傷過度才看似虛弱,情緒一旦穩(wěn)定后,身體日漸好轉(zhuǎn),孕前的衣裳都合體了,不多胖一些也不消瘦,讓環(huán)春她們好不安慰。

  時近中秋,今秋因各種事宜宮內(nèi)不大肆操辦宴席,但中秋那日宮里還是不免送往迎來地?zé)狒[,她便提前幾日梳妝打扮,要去給她心心念念的太皇太后請安。可眾人簇?fù)碇,領(lǐng)著六阿哥正要出門時,永和宮卻另有客人到,門前太監(jiān)跑進(jìn)來通稟:“主子,儲秀宮的佟嬪娘娘到了。”

  環(huán)春問:“佟嬪娘娘不是被皇上禁足了嗎?”

  小太監(jiān)說:“奴才也不知道,主子見不見?若是不見,奴才這就去打發(fā)了。”

  嵐琪知道魘鎮(zhèn)的事與佟嬪無關(guān),她是生生被這件事拖累的,聽說皇貴妃也狠狠責(zé)備了她。她覺得終歸是因為自己一句話,雖然是皇帝選了她來布局,自己不能置身事外太過無情,便吩咐環(huán)春準(zhǔn)備茶水,又退回殿內(nèi)等佟嬪進(jìn)來。

  數(shù)月不見,進(jìn)來的人乍一見更加瘦小,這段日子一定是把她嚇壞了,此刻恭恭敬敬地行禮,嵐琪便讓她坐下,反是自己關(guān)切地問:“妹妹怎么瘦了這么多,身體不好嗎?”

  佟嬪未語便眼眶濕潤,似努力定了定心說:“嬪妾一個人在儲秀宮,夜里總是做噩夢,白天也沒什么胃口,多謝德妃娘娘關(guān)心,并沒有生病。一直想來見您,但皇上讓嬪妾避嫌不能出門,今日才下了旨意,說是要中秋了,允許嬪妾出來走走!

  “沒有生病就好!睄圭鳒睾偷匦χ,“恐怕是苦夏,布貴人也這樣,入秋前總要瘦一圈。現(xiàn)在天氣涼快,脾胃也打開了,好好吃飯補回來!

  佟嬪卻凄楚地望著她,哽咽著問:“娘娘不怪嬪妾嗎?”

  “怪你?怪你什么?”嵐琪明知故問,絲毫不表露在臉上。

  佟嬪道:“皇貴妃娘娘讓嬪妾來向您道歉,雖然魘鎮(zhèn)之事的的確確不是嬪妾所為,可嬪妾沒有管束好儲秀宮,才會讓這樣的事發(fā)生,傷害了四阿哥,嬪妾到底難辭其咎!

  嵐琪且笑:“鬼神之說不能信,妹妹不要有心魔才好。至于四阿哥。”她認(rèn)真地看著佟嬪說,“四阿哥是皇貴妃娘娘的孩子,妹妹若真心有愧疚,對皇貴妃娘娘說便是了,做什么要來與本宮說?”

  佟嬪顯然沒聽明白,滯了滯說:“就是皇貴妃娘娘讓嬪妾來……”

  嵐琪打斷她說:“下回妹妹就對皇貴妃娘娘說,‘四阿哥是您的兒子,做什么去給德妃交代?’”

  “德妃娘娘?”佟嬪心智尚淺,仍舊不明白這里頭的門道。

  正好宮女奉來茶點,嵐琪朝環(huán)春使了眼色,環(huán)春端茶到佟嬪面前,笑著說:“娘娘恕奴婢多嘴,娘娘進(jìn)宮時日短不知道也是有的,但四阿哥是皇貴妃娘娘的孩子,宮里人都知道,您往后也這樣記著就好了,錯不了。”

  “嬪……嬪妾記下了!辟蹇赡苓沒轉(zhuǎn)過彎來,但見德妃溫柔大方,看著心里很舒服自在,好像卸下了包袱似的,終于露出幾分笑容。

  “皇上也信妹妹不是這樣歹毒之人,才會細(xì)細(xì)追查,不然早就定罪了不是?既然皇上信,我就更相信,皇上會給你一個公道。”嵐琪這樣說著,又看看外頭天色,笑道,“你瞧我一身出門的衣裳,正要去給太皇太后請安,妹妹今日來得不巧,下回我做東再請妹妹來,或者我領(lǐng)胤祚去儲秀宮玩耍,聽說妹妹屋子里有許多精巧的西洋物件,正好叫我們六阿哥開開眼界!

  佟嬪很高興,忙不迭地答應(yīng),知道嵐琪要出門,立刻就行禮告辭。環(huán)春喚人來收拾茶具,又給嵐琪整理幾下衣裳,一邊笑著說:“佟嬪娘娘的性子,和皇貴妃天差地別!

  嵐琪卻嘀咕一句:“她若是真性情,就是福氣,不然的話……算了,與我什么相干!

  之后一乘軟轎將德妃送至慈寧宮,這邊不知道她突然會來,門前太監(jiān)歡喜地要去通報,嵐琪卻有玩心說:“我偷偷進(jìn)去,讓太皇太后驚喜一下可好?”

  眾人自然答應(yīng),簇?fù)碇洛搅藘?nèi)殿外頭,擔(dān)心動靜太大,嵐琪讓環(huán)春她們都留在門外,自己踩著花盆底子悄悄地進(jìn)來,正要往里頭走,卻聽太皇太后在說:“果然是惠妃?她竟還生得那么歹毒的心腸,我以為她唯利是圖,把八阿哥給了她本想填滿她的欲望,原來她的欲望豈止是一條溝,簡直是深淵是無底洞,要怎么才填得滿?”

  蘇麻喇嬤嬤則勸著:“主子別動氣,奴婢看惠妃是未必信這魘鎮(zhèn)之說的,她若是真想害德妃娘娘,做什么冒險放去咸福宮?奴婢覺得,她想對付的人,興許是溫貴妃才對!

  太皇太后恨道:“可嵐琪還是失去了孩子,難道不是她下咒的?這樣的女人,不能留了!

  嵐琪聽見這句,心頭一驚,往后退了幾步踩響腳步聲,便聽蘇麻喇嬤嬤呵斥:“誰在外頭?”

  蘇麻喇嬤嬤出來看,乍見是嵐琪,面上惱怒之色立時消散,不由分說便拉手帶她進(jìn)去,歡喜地說著:“主子瞧瞧,誰來了?”

  太皇太后本不高興,可看到嵐琪,不悅的心情散了大半,攏到身邊上上下下地看,又摸摸胳膊看是不是瘦了,心疼地說:“好孩子,你受苦了!

  從慈寧宮搬回去后,嵐琪便再沒見過太皇太后,闊別數(shù)月,嵐琪直覺得太皇太后又老了,她鬢邊已幾乎難見青絲,蒼蒼白發(fā)如霜染一般,但依舊眉目有神,氣質(zhì)雍容,叫她見了就不由得想一心一意躲在她的羽翼庇護(hù)之下。

  “別害怕,你還那么年輕,你瞧瞧榮妃,現(xiàn)在身子骨也好好的!碧侍笤俏⑽⑿χ,可越來越緊地捏了嵐琪的手,眼眸也漸漸泛紅,難掩悲傷地說,“聽蘇麻喇講,是個極漂亮的女娃娃。”

  勾起失女之痛,嵐琪心中酸澀難耐,頷首稱是后,立刻又努力笑起來,哄著老人家說:“太醫(yī)說臣妾養(yǎng)得很好,月子里的女人猶如重生一次,臣妾這一次養(yǎng)得好,入冬都不怕咳喘了!

  “那就好,你身體好了,我才能安心把玄燁交給你!碧侍筝p輕撫摸嵐琪的面頰,“好好保養(yǎng),趁我還能看得見,多給我生幾個重孫女!

  嵐琪赧然一笑,忽而想起方才太皇太后和蘇麻喇嬤嬤的話,心里不禁發(fā)顫,也不愿裝作沒聽見,坦率地問太皇太后:“臣妾方才是無意中聽見您和嬤嬤說話,難道已經(jīng)查出來,往咸福宮里放布偶的是惠妃娘娘?”

  太皇太后微微蹙眉,蘇麻喇嬤嬤則在邊上說:“主子莫怪娘娘,娘娘怎么知道闖進(jìn)來,奴婢會和您說這些?”

  “我怪她做什么,只是提起惠妃,心里就煩了!碧侍蠛薜溃捌@樣一個人,玄燁不肯除掉她,這種東西,留著做什么?”

  嵐琪聽著,像是皇帝的主意不治惠妃的罪,也就是玄燁已曉得了這件事,便聽蘇麻喇嬤嬤說:“咸福宮里秘密抓了幾個宮女太監(jiān)審問,嚴(yán)刑逼供都問不出什么,只有一個人說似乎曾經(jīng)見到惠妃身邊的人進(jìn)出,可那話說得模棱兩可根本不能做供詞。倒是惠妃身邊寶云幾人送來話,說儲秀宮一事后,惠妃精神一直不大好,那日大阿哥跑去問她魘鎮(zhèn)的事,惠妃還發(fā)了脾氣,雖然咱們可以以此推測惠妃的行徑,可這一切都不能作為證據(jù)指控惠妃娘娘。皇上便說,暫留長春宮的性命,讓太皇太后不要再追究!

  原來如此,不過嵐琪也明白,蘇麻喇嬤嬤說的這些雖然有道理,沒有確實的證據(jù)不能拿人,但皇帝若有心除掉惠妃,證據(jù)又算什么,他若無心要她的性命,即便有證據(jù),也不會定罪。再深的道理嵐琪不懂,她只曉得玄燁留著惠妃,絕不會是因為喜歡她,那留著便是利用,一個被丈夫利用的女人,活著也是悲哀。

  “娘娘要小心惠妃娘娘,您從前和她不親不疏的關(guān)系就最好了。”蘇麻喇嬤嬤提醒嵐琪,太皇太后亦如此叮囑:“那樣的人,不必有什么往來,面上客客氣氣的就好。”

  之后便不再說這些話,嵐琪說要繼續(xù)伺候太皇太后起居飲食,老人家本不答應(yīng),拗不過她撒嬌癡纏,終究還是應(yīng)允了。太皇太后這些年早就習(xí)慣一切的事讓嵐琪經(jīng)手,有她陪著,吃飯都覺得香,今天正高興,偏偏玄燁知道嵐琪在這里,獻(xiàn)殷勤地派人來提醒她悠著點別累著,直叫老祖母哭笑不得。

  自然太皇太后不會讓嵐琪太辛苦,早早就打發(fā)她回去,并讓她隔天來就好。嵐琪也不逞強,好久不出門今天陪坐大半天的確覺得累,但回去時覺得外頭空氣格外舒服,她是久久悶在屋子里的人,一時便央求環(huán)春:“咱們走一段路,你讓轎子跟在后頭,累了就坐轎子回去。”

  “那就走一小段路,您氣色已經(jīng)沒出門前好了,到底只靜養(yǎng)了兩個月,體力跟不上!杯h(huán)春小心地攙扶著她,一行人緩緩?fù)白。嵐琪瞧見宮內(nèi)已然秋色盎然,她不禁恍惚說:“舊年夏天在瀛臺多逍遙,今年我卻連夏天都沒過上,殿閣里終日化著冰,新做的夏衣一件都沒穿!

  環(huán)春道:“攢著明年穿,就能每天換不重樣的!

  “這倒是,就是不曉得明年是胖了還是瘦了!睄圭髅嗣约旱难植唤(jīng)意地?fù)徇^肚子,產(chǎn)后束腹綁得很緊,再不會像頭一回那樣為此哭鬧,兩個月的時間腰腹已經(jīng)收回去了,可她懷念自己大腹便便的模樣,渴望能再有一個孩子,不禁笑著說,“若能再挺起肚子,不穿夏衣也無所謂!

  環(huán)春哄她:“別人奴婢可不敢說,娘娘一定會有的!

  嵐琪也點頭,自信堅定地說:“我會好好活著,小公主會在天上保佑額娘!

  走了一段路,嵐琪額頭上微微冒汗,到底身體還虛著,環(huán)春便要她坐轎子回去,轎子停在路邊,嵐琪扶著環(huán)春的手正要上去,后頭拐過一行人,聽見香月在邊上說:“惠妃娘娘過來了。”

  嵐琪和環(huán)春對視一眼,環(huán)春攙扶她又轉(zhuǎn)過來,那邊過來的惠妃也看到了她,很熱情地走上來說:“好久不見妹妹了,你這是從哪兒來的,怎么在這里上轎子?”

  環(huán)春幫自家主子解釋了,惠妃便笑道:“既然是累了,長春宮就在前頭,去喝杯茶歇歇腳吧,時辰還早呢!

  嵐琪婉言謝絕:“太醫(yī)還不允許喝茶,要我早睡早起,再過會兒就該安寢了,胤祚也等著我回去。等我身體好些,帶胤祚來和八阿哥玩耍,姐姐再拿好茶招待我。”說著便吩咐把轎子往邊上靠些,“讓惠妃娘娘先走!

  惠妃客氣道:“讓什么,路很寬敞的。妹妹先上轎,瞧見你先回去我才安心!闭f著湊上來挽了手說,“小公主的事,你要節(jié)哀,好好保重身體!

  “多謝姐姐!睄圭骺蜌猓热换蒎豢舷茸,她便自顧先上了轎,等一行人走遠(yuǎn),惠妃臉上熱情的笑容頓時散了,轉(zhuǎn)身徑直往長春宮回去。等寶云不在身邊時,喚過近身的宮女說:“往后留心永和宮的動靜,別看她總是低調(diào)謙和,可就是她說話,在皇上面前最管用,天曉得她會不會說我什么!

  待她回到長春宮,宮女稟告兩件事,一是惠妃自己娘家來人,求娘娘賞些過中秋節(jié)的銀子,說是恩寵要擺來祭祖,惠妃恨道:“他們又折騰什么,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夏日里才給過一些!钡谐霰赜羞M(jìn),另一件事便是說,明日明珠夫人要進(jìn)宮賀中秋。

  惠妃倒是想起容若養(yǎng)在外頭的那個女人生了個兒子的事,便吩咐寶云:“準(zhǔn)備一些賀禮,明日夫人來了,送給他!

  果然翌日明珠夫人入宮時,一如既往地真金白銀送進(jìn)來賀節(jié),惠妃自己娘家雖然三五不時地伸手要錢,實則都不過是個零頭,只是惠妃恨家人不爭氣罷了。

  但等寶云拿來賀禮,惠妃恭喜明珠夫人又得了一個孫子時,明珠夫人卻氣道:“娘娘您說是不是沒道理,明明是我們納蘭家的子孫,我這個祖母想見見都不能。這小蹄子厲害得很,在私宅里儼然一家主母的架勢,我這個婆婆親自登門,她都能把我撂在門外,可恨是皇上應(yīng)允了他們的,我竟也不能怎么樣。想想我那孫子,大宅門里住不得,委屈地跟著個沒名沒分的娘,算什么!

  惠妃且笑:“到底還在容若身上,你若管得住兒子,那個女人又能怎么樣。也罷了,你也不缺這個孫子,人家既然不領(lǐng)情,你不必倒貼上去瞎殷勤!弊匀贿@是閑話,一等寶云走開,惠妃便冷下臉問,“儲秀宮的事,兄長知道些什么沒有?”

  另一邊,咸福宮里這幾日也有人來賀中秋,冬云一直忙著應(yīng)付,每年都重復(fù)做著一樣的事,只是今年因皇上對貴妃更加好些,外頭來巴結(jié)的人也更多,各色各樣的好東西都有,溫貴妃挑選了幾樣看著高雅別致的擺件,親自送到覺禪貴人的屋子里來。

  覺禪氏自然不稀罕什么好東西,她幼年時家里也富庶,又時常在明珠府,見過的好東西不計其數(shù),溫貴妃送來的,在她眼里也不過爾爾,只是知道溫貴妃有意對她好,不能不領(lǐng)情。

  為了魘鎮(zhèn)的事,溫貴妃不僅沒吃虧,皇帝更贊許她懂事大度,近些日子即便不能常來,也時不時送些東西或派人問候,對溫貴妃來說什么東西都及不上皇帝的心意貴重,自然心情一天比一天好,自然最感激身邊這個出謀劃策的“軍師”。

  “我總想你若有什么心愿,我也能為你實現(xiàn)就好了。”溫貴妃時常說這句話,即便覺禪氏心里有一股愿望不溫不火地存在,她也絕不會輕易說出口。

  倒是溫貴妃明白癡情人會想什么,主動告訴她:“明珠夫人今天進(jìn)宮看惠妃,我前幾日派人打聽了他們家的事,聽說納蘭容若在外頭的那個漢人女子,給他生了個大胖兒子!

  這番話,果然說中覺禪貴人的心事,算算日子沈宛早該臨盆,可覺禪氏無處打聽,宮里頭為了德妃產(chǎn)女、四阿哥生病,又查巫蠱等,紛紛擾擾至今,溫貴妃一門心思博皇帝喜歡,主動去問她恐遭嫌惡,許久懸著的這顆心,今日算是定下了。

  “是個小公子?兒子好!庇X禪氏欣慰地笑著,“女子再如何滿腹經(jīng)綸,也不過是打發(fā)時間的閑來之事,只有男兒才能經(jīng)世致用,他的兒子若能像他一樣聰明就好了!

  溫貴妃見她說得動情,不免提醒:“到底是在宮里,你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可要小心被人聽去。我冷眼看著,香荷也不知道的,是吧?”

  覺禪氏苦笑:“怎敢隨便對人說,嬪妾終究是紫禁城里皇帝的女人!

  溫貴妃嘖嘖道:“我真真是佩服你,高墻相隔一年半載也見不到一次的人,你還能這樣想著他,你們這輩子沒緣分,下輩子若能在一起就好了。”

  “下輩子誰又是誰,嬪妾不奢求!庇X禪氏說著,將溫貴妃送給她的幾件東西拿出來看,喚香荷來小心收藏好。只聽貴妃說:“上回你說,利用罷了我家里人,就過河拆橋,這回我還真想甩臉給他們看,可他們好像學(xué)乖了,不巴結(jié)著進(jìn)宮來看我,只是送了些東西而已。而皇上果然如你說的,喜歡我和家里人兩清,但這樣一來,我倒不能在皇上面前表現(xiàn)什么了。”

  覺禪氏心內(nèi)苦笑溫貴妃的執(zhí)著,面上則說:“他們見娘娘如今得皇上喜歡,就是他們所求的,既然如此還來煩擾您做什么?從前就是您不如意,他們才急著要來給您出謀劃策,偏偏您又不愿領(lǐng)情,這不就僵住了!

  “是這個道理!睖刭F妃揚揚得意,女人心情一好,連皮膚都會熠熠生光,她往屋內(nèi)覺禪氏的穿衣鏡前站下,將自己從頭打量,又回眸看看覺禪氏,到底失望地說,“剛才在自己屋子里還覺得這一身打扮挺好看的,一見你就黯然失色,我可真羨慕你。”

  “嬪妾好看有什么用,也不過是在這里聊度余生,娘娘自有您讓皇上喜歡的地方,容顏易老,人心才能永恒!庇X禪氏說著這些話,過來將她發(fā)髻上的簪子珠花換了個式樣佩戴,果然不似方才的煩瑣模樣,頓時別致大氣起來。溫貴妃很喜歡,忙拉著她說:“你還會打扮,比冬云強太多,往后也教教我!

  覺禪氏欠身應(yīng)下,還未抬起頭,就聽溫貴妃沒頭沒腦地問:“說起來,你想不想見見那個沈宛是什么模樣?”

  “娘娘說笑了。”覺禪氏努力隱藏自己心內(nèi)欲望被說中的窘迫之態(tài),強笑婉拒,“她既非誥命不能進(jìn)宮,嬪妾也無法出宮,從不敢想這件事!

  溫貴妃歪著腦袋想想說:“不知皇上今年是否秋狩,不論如何總是有法子的,我若是你一定會想見見那個女人什么模樣,你且耐心等等,我會想法子替你安排。”

  覺禪氏言不由衷,說著:“嬪妾不奢求,請娘娘不要費心!毙睦镱^卻一陣陣熱流奔騰,前些日子問自己此生還有什么愿望,彼時想到的,就是想見見沈宛,明知不可能,苦笑一下便罷了,沒想到竟被溫貴妃點破。

  溫貴妃似好像下決心要辦成這件事,認(rèn)真地說:“這事兒要做得好不容易,總得有個什么機會才能讓她隨納蘭容若出現(xiàn),等我慢慢琢磨!

  此時冬云過來,稟告二位說:“皇貴妃娘娘派人來傳話,說中秋節(jié)在承乾宮擺家宴,就皇上和各宮娘娘聚聚,也算是個團圓,來請娘娘準(zhǔn)備中秋赴宴。”

  溫貴妃指一指覺禪氏問:“貴人呢?”

  冬云也不大清楚,便說:“來人說是六宮都去,貴人何不去湊個熱鬧!

  自然皇貴妃在承乾宮擺家宴的事,是請示過上頭的,太皇太后和太后雖無異議,但都推辭不來,只有玄燁答應(yīng)說會來坐坐,皇貴妃便趕緊往各宮送來消息。溫貴妃這邊還不服氣地嘀咕:“我也想在咸福宮擺家宴呢,可惜沒這么大的面子,誰叫她是皇貴妃。”

  轉(zhuǎn)眼就是佳節(jié),宮里頭雖不似往年大操大辦,也不乏過節(jié)的氣氛,承乾宮里早早就張羅了席面,裕親王熱情地送進(jìn)來兩班戲,下午女人們聚在一起看戲,待到夜幕降臨皓月當(dāng)空,才迎來圣駕。

  皇貴妃以下,溫貴妃、惠宜德榮四妃,再有端嬪、佟嬪諸人,下則貴人常在答應(yīng),女眷們依次而坐,自

  舊年大封六宮以來,竟是頭回齊聚一堂。

  德妃因產(chǎn)育孱弱,元宵宴之外,幾乎沒有出現(xiàn)在這樣的場合。而皇帝春日東巡,夏日忙于政務(wù)又后宮許多煩瑣之事,上回眾人在儲秀宮齊聚還是個個都膽戰(zhàn)心驚不敢多看皇帝一眼,今日這樣和和美美的氣氛,實在不容易。

  皇帝給面子,最高興的自然是皇貴妃,受封皇貴妃以來,她還沒怎么真正抖過副后的威風(fēng)。今日獨自坐在皇帝下首,比起元宵宴時與溫貴妃一左一右齊肩,更彰顯幾分尊貴,這讓她面上傲氣更甚,而座下的溫貴妃,臉上自然是不好看的。

  但如今的溫貴妃學(xué)乖了,曉得怎么才能真正哄得皇上高興,皇上喜歡大度懂事的女人,她就是心里再不是滋味,也不會露在臉上,其他女眷亦或多或少深諳此道,席間歡聲笑語,又有孩子們?nèi)鰦涉音[,映著一輪滿月,總算圓滿。

  酒過三巡時,公主阿哥們來敬酒,小孩子不能喝酒,玄燁替他們都喝了,聽胤祉和胤禛有模有樣地背誦詠月詩句。玄燁正高興時,席間突然有尖叫聲,眾人循聲看過去,有個宮女不知怎么癲狂起來,將惠妃和宜妃桌上的東西全推在了地上。

  惠妃和宜妃都被她推倒,她嘴里罵罵咧咧地不知在說什么,又要撲向別人,尖叫聲中,很快有侍衛(wèi)沖進(jìn)來把那宮女制伏后拖下去。妃嬪們都嚇壞了,皇貴妃卻淡定威嚴(yán)地說:“不要亂了,來人把惠妃和宜妃的席面換上新的,皇上這里還沒怎么動筷子呢,宴席照舊。”

  公主阿哥們也都受了驚嚇,玄燁方才抱著胤禛,此刻哄了他幾句才讓乳母帶去,自己也安撫女眷們:“別慌張,朕今日高興,一點兒小事而已!

  惠妃和宜妃去換衣裳,半晌才回來,還未坐定就聽皇貴妃說:“聽說剛才那個被拖走的宮女是惠妃的人?”

  宜妃一副要和惠妃撇清關(guān)系的架勢,朝一邊讓開了些,惠妃獨自突兀地站在那里,面色尷尬地應(yīng):“是嬪妾的宮女,嬪妾正想等宴席散了后,請娘娘讓嬪妾把她帶回去,不敢給您添麻煩!

  皇貴妃示意青蓮給她斟酒,纖纖玉指端起玉杯,幽然笑一聲:“管她是病是癡,不過是個奴才,惠妃喜歡什么人,本宮明日就給你送過去。剛才那一個,自有宮里的規(guī)矩打發(fā)她,就不必惠妃你操心了!

  座下卻有人說:“皇貴妃娘娘不知道嗎?這個宮女原是惠妃娘娘貼身的人,出入都在身邊,只是后來太皇太后賞賜了寶云過去,才不大在跟前。好的宮女是有,貼心的難找,嬪妾拙見,不如把這個宮女還給惠妃娘娘自己處置的好!

  皇貴妃不動聲色,卻另有人說:“可不是嘛,讓侍衛(wèi)們帶去,不知道要怎么盤查訊問,終歸是從前惠妃娘娘貼身的人,若說出些不該說的閨房密語,惠妃娘娘的臉面往哪兒擱!

  女眷們一陣騷動,誰沒些房中私事,心想惠妃的宮女若對侍衛(wèi)胡言亂語,惠妃的臉面真真是要丟盡了,為她可惜的有,幸災(zāi)樂禍的也不少。

  惠妃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目光徐徐掃過眾人,仿佛要把那幾個落井下石的賤人記在腦中,不經(jīng)意看到對座的德妃,她正淡定地望著自己,那眼神干凈得讓人心生惶恐,仿佛能從里頭照出自己丑陋扭曲的心;蒎琶ζ查_了目光,定一定心神,對方才幾句閑言碎語充耳不聞,端莊穩(wěn)重,恭敬地謝過皇貴妃:“長春宮里人手夠了,少一個不少,這個宮女,就照娘娘的意思處置吧。”

  她稍稍抬頭看了眼皇帝,可皇帝冷漠地對此置若罔聞,正微笑著和溫貴妃不知說什么,小鈕祜祿氏得意得就差把歡喜兩個字刻在臉上了。

  惠妃心頭一陣陣寒涼,自己怎么坐下的都不記得了,她只知道今天寶云說不舒服,推了她的心腹宮女隨行赴宴,好端端的一個人,怎么突然就癲狂了?

  邊上的宜妃也察覺到事情的不妥當(dāng),奈何與她同席,躲也躲不開,幸好惠妃有自尊,還不至于在此刻去巴結(jié)什么人,硬是繃著平日的端莊穩(wěn)重吃完了整場中秋宴,等散席回到長春宮,一進(jìn)門就腿軟,連走入寢殿的力氣也沒有。

  而這一邊留在了承乾宮的皇帝,正在清靜的偏殿里心無旁騖地看折子;寿F妃張羅了外頭的事,哄了胤禛入睡,才端茶進(jìn)來,放下茶問玄燁:“皇上,臣妾做得還算漂亮嗎?”

  玄燁聞言放下手里的折子,端起茶杯笑她:“這話聽著滿是江湖氣息,你從哪兒學(xué)來的?”

  皇貴妃只管笑,得意揚揚地說:“往后臣妾也會盯著惠妃的,真沒想到她是這種心腸的人。”但這句話說出口,她心里不禁微微一顫,自己曾經(jīng)也不見得有多好,不過是眼前的人,還有某個人不計較罷了。

  “不必你盯著惠妃,只管安心過你的日子,朕要你幫忙時不會客氣,只是你別計較朕總麻煩你才好!毙䶮钫f著,輕輕拉了表妹的手到身邊,夸贊她,“皇祖母近來時常在朕面前說你好,朕想,這些年總算沒有白疼你。”

  皇貴妃卻稍稍揚起下巴輕哼:“皇上從前發(fā)狠罵臣妾的話,臣妾可半句都沒忘。再說皇上疼我,哪兒及得上德妃萬分之一,您這話,留著對德妃說吧!彼敛活櫦傻卣f這些,主動抽回了自己的手,可滿面嬌媚之態(tài),端了茶碗就要走,更沖玄燁嬌然一笑,“寢殿里換了今年新貢棉花縫的褥子,松軟舒適,皇上早些過來歇息,來了承乾宮還要看折子,不如不來的!

  這番話不僅沒有觸怒皇帝,玄燁更是習(xí)慣了似的,這么多年他早摸清了表妹的脾氣,比起其他女人的虛偽,至少皇貴妃還能讓他覺得實實在在的,幾句拈酸吃醋的玩笑不傷大雅,他根本不會在乎。

  承乾宮今晚自然是春宵幾度,但同是月圓之夜,卻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此時此刻長春宮里一片死寂,惠妃從宮門前跌下去后,幾乎是被宮女們架著進(jìn)門,呆呆地坐了近半個時辰,才稍稍緩過一些。

  宮女們來布置床榻,問主子是否安寢,惠妃只是點了點頭一語不發(fā),幾個宮女退出去,便聽她們在門前禮貌地喊:“寶云姑姑!

  惠妃聽見動靜抬起頭,但見寶云進(jìn)門來,含笑近身說:“奴婢睡得沉了些,才知道娘娘回來了,讓奴婢伺候您洗漱更衣吧,很晚了!

  “你走過來些,我有話要說!被蒎曇羲粏。坪踉S久不張嘴使得喉嚨干澀,她稍稍垂首輕咳幾聲,眼見得寶云到了跟前,突然右手奮力一揮,尖銳的一聲皮肉啪響,寶云猝不及防地重重挨了一巴掌,整個人順勢跌倒了下去,嘴角更被惠妃手上的戒指劃破,殷紅的血沿著嘴角流下。

  外頭端水盆進(jìn)來的宮女嚇得驚呼了一聲,惠妃卻轉(zhuǎn)身沖過去搶下水盆,將一盆水兜頭澆在了寶云的身上。宮女們都嚇壞了,紛紛要跑出去時,卻被惠妃喝止:“都給我站住。”

  “今天本宮當(dāng)眾出丑,都是寶云沒有好好管教你們,今天是那一個瘋了,下回就不曉得該輪到你們哪一個了?赡銈冇浿灰煤梅涛抑矣谖,就絕不會有這樣的下場。不然,不等你們瘋了,我就先解決了你們!被蒎l(fā)了狠,這么多年在宮里,她從來不會在人前失態(tài),哪怕是自己的宮女,也一直溫和相待,今日這般模樣,的確把小宮女們嚇得不輕。

  想她因為賢惠溫和,曾經(jīng)一度得太皇太后的喜愛,可后來有了個烏雅氏,不知不覺她越來越不入上頭的眼,這些年在宮內(nèi)說好聽了是左右逢源,但這里頭多少人情冷暖,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

  “雖然皇貴妃替我解決了這件事,免去我們長春宮的麻煩,但我不能不反省不自查。管教宮女是寶云的責(zé)任,那就從她開始吧!被蒎鷲汉莺莸氐芍厣侠仟N的寶云,稍稍抬手往外一指,“去院子里跪著,明日天亮太陽照到你身上了,你再起來。”

  寶云面色蒼白,唇齒顫抖,她在宮里這么多年,從未受過這樣的屈辱,她比惠妃年長幾歲,進(jìn)宮比她還早,在慈寧宮看著她從一個小貴人成長到如今的惠妃。當(dāng)日被蘇麻喇嬤嬤指派來監(jiān)管惠妃時,她還不明白看著好好的人怎么就落得被監(jiān)管的地步,一件件事到今天,她也算把這個道貌岸然的女人看透了。

  “愣著做什么,難道要我派人把你拖出去,你到底還要繼續(xù)管她們的,你也不要臉面了?”惠妃冷然一笑,坐回原處,喚其他幾個嚇得瑟瑟發(fā)抖的宮女說,“把地上擦干凈,重新打水來伺候我洗漱。”

  寶云慢慢站了起來,冷聲呵斥那些宮女:“你們先下去,待會兒再來!

  宮女們左右為難,可她們竟更害怕寶云,一溜煙地就跑開了,惹得惠妃大怒,揚手將邊上的茶碗朝寶云身上扔過去,瓷片碎了滿地,寶云卻一腳一腳踩過那些瓷片,目色凌厲地看著惠妃說:“娘娘折磨奴婢一頓很容易,可出了這道門,您虐待宮女挑釁慈寧宮的名聲,也就傳出去了,難道要讓六宮都以為,惠妃娘娘也失心瘋了?”

  惠妃眸中有嗜血的猙獰,咬牙切齒道:“不然呢?你以為,我在這宮里還能怎么樣?今天這一切,不就是你們安排好了,合伙來欺負(fù)我嗎?寶云你知不知道,站在那群女人當(dāng)中,被人指指點點地嘲笑,可皇帝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明明是他曾經(jīng)的枕邊人,如今卻任憑別人羞辱,你知道這是什么滋味嗎?”

  “今天的事,是魘鎮(zhèn)的代價吧?娘娘,您若不去害溫貴妃,事情又怎么會鬧到這一步?”寶云單刀直入,刺中惠妃的軟肋,“奴婢說話不好聽,可說的都是實話,皇上今天是放任別人羞辱您,下一回就要放任別人羞辱大阿哥了。而今天只是拿了一個宮女法辦,沒有真正傷害您本身,恐怕也是為了大阿哥,可您不要逼得皇上將來連大阿哥都不顧了!

  惠妃渾身一震,似被震醒一般,寶云則繼續(xù)道:“奴婢冷眼看著,也明白您做那么多的事為了什么,可您不覺得越走越偏了嗎?您一定是為了大阿哥的將來,才費那么多的心思,可再這樣下去,大阿哥的前程就要先被您毀了,奴婢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明白什么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您就不怕現(xiàn)在的一切,將來一模一樣在大阿哥身上重演?”

  “閉嘴!”惠妃瘋了似的將寶云往后推,寶云踉蹌了幾下,冷笑道:“這宮里,青蓮和奴婢一樣,可她的命比奴婢好!

  “那你滾啊,你愛去哪里去哪里,為什么要在長春宮……”惠妃說著竟哭起來,她堂堂一個妃子,竟然對一個宮女無可奈何,剛才瘋了似的想要折磨她,卻被她反過來說教?苫蒎褪敲靼,寶云的這番話,不過是代替太皇太后和皇帝來教訓(xùn)她,他們?nèi)缃,已?jīng)都不屑再對她當(dāng)面說這些話,她在宮里十幾年的臉面,真的一點兒也不剩下了。

  寶云轉(zhuǎn)身預(yù)備離開,冷漠地說:“奴婢不會去庭院里跪著,娘娘若容不下奴婢,明日還請您回了太皇太后,奴婢立刻就走。”她朝外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下說,“娘娘不知道嗎?其實德妃娘娘身邊的綠珠和紫玉,最早也和青蓮、奴婢是一樣的,可她們的命,比我們倆還要好!

  惠妃怔然,可她并不意外,太皇太后那么精明,不管如今如何偏心烏雅氏,早年時候一定也是諸多不放心的。但烏雅氏安然無事地一年年過來了,她到底有什么魔力,深宮里那么多的誘惑,那么多的不公平,皇帝對六宮雨露均沾的時候,她就一點兒也不嫉妒,一點兒也不難過嗎?

  惠妃越想越糊涂,越想越傷心,到后來抱膝大哭,嚇得外頭的宮女好半天都不敢進(jìn)門來。

  而另一邊,永和宮里也有哭聲,胤祚夜里吃多了鬧肚子,吐了幾次后才消停,可是身體不舒服又害怕,小家伙一直在哭,嵐琪抱著他滿屋子地轉(zhuǎn)悠,但她的體力也有限,環(huán)春和乳母看不過去想搭把手或請?zhí)t(yī)來。

  奈何六阿哥不肯離開娘親的懷抱,她們一碰他就哭鬧,此外嵐琪更說:“你們?nèi)フ執(zhí)t(yī),總要驚動一些人,皇上今天在承乾宮,不是我要小看皇貴妃娘娘的氣度,但可以避免的事,還是不要起沖突的好。”

  眾人無奈,嵐琪耐心把兒子哄睡著了才舒口氣,等她退回寢殿要休息,脫衣服時連手臂都抬不起來,可到底是做娘的,受累也還笑得出來:“孩子真是長大了,我想他再長大些,就不能這樣和額娘撒嬌了,這幾年多疼他一些,之后上書房,再成家立業(yè),往后鬧肚子,就有他媳婦兒照顧了。”

  環(huán)春笑道:“論年齡,咱們四阿哥六阿哥未來的福晉也都出生了吧,真不曉得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將來有福氣得了主子這個婆婆。”

  嵐琪笑道:“你說我將來會不會是惡婆婆?其實我心里可小氣的,想到我的兒子將來有了老婆忘了娘,心里很失落。算是明白,為什么天底下的婆婆都是一個樣了,嘴上說著要開明大度,做起來卻不容易!

  環(huán)春嬉笑:“往后主子若是惡婆婆,奴婢就好好心疼小福晉,這樣等奴婢老了去六阿哥府里養(yǎng)老,小福晉能對奴婢好,反正婆婆也不喜歡,無所謂了!

  嵐琪驕傲地說:“我不過說說而已,哪能真的做惡婆婆,我自己沒受過一點兒氣,做什么去折騰兒子媳婦?她們只要能好好顧著家,我沒的去橫插一手,自家小日子好好過著就是了!毕肓讼胗终f,“倒是皇上說,將來我們再有閨女,不要她遠(yuǎn)嫁和親,看來是要在京城貴族里選一家做女婿,兒子我不怕吃虧,就怕女兒去了婆家受委屈,將來這女婿,我要好好挑一挑才是。只是皇上這句話,不曉得他將來還能不能記得,他若真的忘了,我該不該說?”

  “皇上本來就喜歡公主,您生的一定更加喜歡,至于忘不忘,奴婢只知道皇上對您從來言而有信!杯h(huán)春手腳麻利地已經(jīng)伺候好了一切,把嵐琪送到床上讓她早些休息,笑著說,“可要有小公主,您要先把身子養(yǎng)起來,您早些睡才是!

  嵐琪也覺得累,看著環(huán)春放下帳子,慢慢想今天的事,想起彼時惠妃的模樣,不由自主地嘆息:“惠妃何至于此,從前的惠貴人瞧著挺好的人,溫柔又和氣,我和布姐姐不如意的時候,她也時常來照拂,這些年不知不覺地,竟越走越遠(yuǎn)了。”

  環(huán)春放好了帳子,就要離開,勸她說:“人各有命,榮妃娘娘、端嬪娘娘怎么沒和您走遠(yuǎn)呢?咱們永和宮照舊過日子就是了!

  嵐琪翻過身苦笑:“其實想想,咱們也挺自私的。”

  之后一夜相安,翌日早晨嵐琪正喂胤祚喝粥,外頭送消息來說,儲秀宮查出魘鎮(zhèn)的事有了結(jié)果,原來是儲秀宮里有一個小太監(jiān)曾經(jīng)在承乾宮里當(dāng)差,犯了錯被趕走后,記恨皇貴妃,才下魘鎮(zhèn)蠱害四阿哥,犯人自己全部招供,現(xiàn)下已經(jīng)打入刑部大牢。

  嵐琪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不先說這件事,反而叮囑乳母:“六阿哥若不好好吃飯,就餓著他,餓極了他自然就吃了。正經(jīng)的飯不吃,零食點心也不許吃,你們總是哄著他可不成,他若哭鬧,就送到我面前來!

  眾人一一答應(yīng),嵐琪才撂下這里的事,果然不等她回自己的屋子,永和宮門前就有客人到,布貴人和戴貴人一起來了,不等進(jìn)屋子布貴人就說:“聽見了嗎,下魘鎮(zhèn)的是承乾宮從前出去的小太監(jiān),我怎么覺得那么奇怪,承乾宮里趕走的人,怎么會去儲秀宮。”

  嵐琪知道根本就沒這回事,心里卻是想,照這樣說皇上應(yīng)該是和承乾宮有了默契,皇貴妃那兒也該是知道了的,卻不知皇貴妃是事先知道,還是這會兒才明白皇帝的用意。若是前者,她能犧牲妹妹為皇帝做事,果然是硬得起心腸,不說是對是錯,到底還是她一直以來的個性使然。

  而布貴人腳程快些,之后榮妃和端嬪也到了,說起魘鎮(zhèn)的事有了結(jié)果,端嬪唏噓:“那昨晚惠妃那宮女,又是怎么回事?”

  榮妃看了看嵐琪,見她氣定神閑,自己想了想才說:“這就要問皇貴妃娘娘,人不是被她扣押了嗎?”反而提起,“只說了魘鎮(zhèn)之術(shù),那迷藥呢?”

  戴貴人也說:“是呀,皇上一定不會放過要害德妃娘娘的人,可怎么都過去那么久了,一點兒消息也沒有!

  這宮里鬧到后頭不了了之的事還少嗎?哪怕有結(jié)果,諸如這魘鎮(zhèn)之事,繞了幾個彎,皇帝心里什么都清楚,別人卻怎么也參不透,嵐琪不怪在座姐妹對這一切的好奇心,誰不想活得通透?可如她這般好些事都知道的,其實也并不輕松,人活得糊涂一些,也是一種福氣。蘇麻喇嬤嬤曾經(jīng)就告誡她,知道得太多看清了真相,有時候就只剩下絕望了。

  這樣的話題啰唆一陣子,戴貴人問起景陽宮里常在萬琉哈氏,說昨晚在承乾宮就沒見到她,今日怎么也不跟著榮妃一起出門,榮妃說她病了還沒好。布貴人便與戴佳氏說要去看看她,她們先走后,榮妃才對嵐琪和端嬪說:“一會兒我要去趟長春宮。”

  嵐琪未言語,端嬪卻道:“去看她做什么,你沒瞧見昨晚宜妃那模樣,恨不得要與她分席而坐,她們不是一向要好來著?連她們都要分了,咱們?nèi)愂裁礋狒[,何況惠妃那個人死要面子,你去了,她興許還覺得你是在看她笑話!

  榮妃搖頭:“畢竟多年的姐妹,看著她這樣,你我心里真的好受嗎?”

  嵐琪知道榮妃要去,自有她的算計,榮妃一向喜歡給人雪中送炭,更何況那個人是十幾年一起在這宮里的,見榮妃有些下不來臺,便笑道:“本來昨晚也沒什么事,一個宮女瘋了而已,皇上又沒說惠妃姐姐怎么了。若是人人都為此對長春宮敬而遠(yuǎn)之,倒弄得像是宮里有什么事,再等有人瞎傳到書房里,大阿哥也要嚇著了。姐姐是該去瞧瞧,皇上喜歡家和萬事興!

  “還是妹妹寬仁,我就從你這兒過去,一會兒也不來了!睒s妃這般說罷,與二人告辭,一乘軟轎往長春宮來,果然見宮門緊閉,里頭小太監(jiān)開門時還鬼鬼祟祟的,見是榮妃娘娘,忙不迭地說:“娘娘有要緊的事兒嗎?咱們主子講,今天身子不爽利,不見客了!

  “她不見客,又不是不見我,只管讓我進(jìn)去便是!睒s妃懶得與這些人廢話,自己推開了門大大方方地走進(jìn)去。門前幾個守著的小宮女都如遇大赦一般,圍著榮妃道:“娘娘來了真好,您勸勸我家主子吧,她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哪個也不見!

  榮妃沒理會她們,徑直往里頭走,一腳就踩在了碎裂的瓷器上,再仔細(xì)看,寢殿里滿室狼藉,架子桌案上的東西被摔了一地;蒎粋人歪在炕上,身上還是昨晚赴宴的衣裳,發(fā)髻已經(jīng)散亂了,雙眸紅腫妝容渙散,聽見動靜瞧見是榮妃來,冷冷地哼笑一聲,又別過了臉去。

  “若進(jìn)來的是皇上,怎么辦?”榮妃踩著碎片,高一腳低一腳地進(jìn)了門,嫌棄地將屋子里看了一遍,嘆息說,“你這樣砸一氣,慈寧宮里能聽不見動靜嗎?”

  “不怕聽不見,有寶云在,寶云不就是他們的眼睛和耳朵嗎?”惠妃開口,似乎是哭泣太久,聲音真正變得干啞,怎么咳嗽也清楚不起來,澀澀的聲音說著,“還是嘴巴,代替他們拿大道理來教訓(xùn)我。榮姐姐,我在宮里這么些年,就混到了被宮女教訓(xùn)的地步!

  榮妃蹙眉:“你若自重自尊,哪個敢教訓(xùn)你?”

  “什么是

  自重?什么是自尊?”惠妃稍稍坐起來,“姐姐你有嗎?”

  “從前的惠貴人,什么都有!睒s妃撥開炕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淺淺坐在炕沿上,“昨晚那個宮女是怎么回事?”

  “何必明知故問?”

  榮妃心中一顫:“魘鎮(zhèn)的事,果然是你?那德妃的迷藥呢?”

  “不是我!”惠妃立刻反駁,雙目圓睜說,“儲秀宮里的事,和我毫無關(guān)系,烏雅氏的迷藥更不是我。不錯,我是弄了布偶,可寫的不是四阿哥的生辰八字,寫的是烏雅氏的?刹徽f魘鎮(zhèn)這種怪力傳說是無稽之談,就是真的有用,我減筆了上頭的字,根本不會傷害她。而我也從來沒想傷害她,我只是想斷了溫貴妃要回八阿哥的念頭,我怎么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子?”

  “說到底,還不是你的錯?”榮妃冷然道,“今日我來看你,念的是昔日姐妹情分,你心里一定覺得,我又來給你布施好心了,可摸著良心說,咱們一路走來一樣的命,我瞧著你落魄,除了唇亡齒寒,還能有什么?我相信皇上放過你這一回,不是讓你跑回來摔東西發(fā)脾氣的,是想讓你反省,是給你機會,是看在大阿哥面子上呀!

  惠妃的眼淚似乎流盡了,想要哭卻擠不出一滴眼淚,怔怔地看著榮妃說:“我以為今天,皇上就該來拿我去法辦了,他怎么不來呢?昨晚他看都不看我一眼,讓那些女人肆意地嘲笑我,他若真的顧念大阿哥,會這樣對我嗎?他不如殺了我,為什么要讓我活著羞辱我?”

  “你為何執(zhí)迷不悟?你明明是最聰明的人,怎么就想不明白?”榮妃心中將一句話反反復(fù)復(fù)掂量,終于說出口,“你再不壓制自己的欲望,所有人都要看出來,你覬覦毓慶宮的位子,到時候不是瘋一個宮女,你別想活了,大阿哥也別想活了!

  惠妃整個人定住了,這句話被榮妃說出口,她感覺自己的心像被人掏了出去。榮妃湊近她輕輕晃動肩膀說:“那是不能想的事,這也是我最后一次來提醒你,十幾年的情分,我還不至于冷血無情,可你真一心一意往死路上撲,我也拉不住的。咱們從前說,要給兒子求個親王位,為他們的子子孫孫求個好前程,這是求得的,毓慶宮的位子,可想也不能想啊!

  “我沒有想,沒有想……”惠妃目光凝滯,皴裂的雙唇微微嚅動,不斷地重復(fù)這幾個詞,想要否認(rèn)榮妃說的那些話,可是干涸的眼中漸漸有眼淚流出,不知不覺就說起,“除了這個,我活在宮里還有什么意思?他對我早就恩斷義絕,那天夜里說的話,還有昨天晚上的冷漠,你說,我憑什么要這樣活著?”

  每一個人都有心魔,而欲望便是心魔的給養(yǎng),欲望不斷膨脹,心魔就不斷強大,終有一日無法壓制,就會遭心魔反噬。此刻的惠妃正在被心魔吞噬,而剛才榮妃說出她真正的所求,她感覺到心像是被掏空的一刻,才略略有了解脫的感覺。

  “孩子們長大后,將來的事自有他們?yōu)樽约鹤鲋,你眼下非要為他鋪路,只會斷送他的前程,別讓他走不到為自己做主的那一天!睒s妃冷靜地說著,松開了扶著惠妃肩膀的手,“這一年一年的,不斷會有新人來,昨天那些人不過隨便幾句話你就承受不住了,可你這樣折騰下去,等我們?nèi)死现辄S時,被年輕的再這樣嘲笑,你還不得氣得死過去?四妃之位比上不足,比下綽綽有余,你若非不自重自尊,我將來也只能看別人笑話你了!

  惠妃重重地擦去眼淚,冷笑一聲:“她們也配?”

  榮妃道:“的確不配,皇上雖沒有言明我們四人之間的差別,可不論什么旨意,但凡提及你我,四妃之中你總是首位,這是皇上給你和大阿哥的尊貴,你若和我一樣排在烏雅氏之后,你是不是還得更瘋狂些?”

  “都是一樣的,何來主次之說,姐姐不必安慰我。”惠妃是被皇帝寒了心的,就這么四個人,分什么主次,對她而言根本不在乎。

  “哪是你的尊貴,是大阿哥未來的尊貴!睒s妃嘆息道,“你一心所求的忘記了嗎?可子以母貴啊,你若為皇上所厭棄,大阿哥還有什么將來?”

  惠妃似醍醐灌頂,榮妃又言:“在胤禔長大之前,你若在這后宮失去了尊貴,兒子都要被兄弟們看不起了,還爭什么爭?快起來收拾收拾,好好清醒一下!

  “我以為,你也討厭我了。”惠妃伸手撫了撫散亂的頭發(fā),尷尬地想掩飾自暴自棄后的狼狽,“我還在想,誰會再踏足長春宮,你就來了!

  榮妃苦笑:“昨天看你站在那里,那幾個小常在吃了豹子膽地當(dāng)面羞辱你,我心里真的很難受,咱們陪皇上那么辛苦的日子熬過來,到頭來是這個下場?反正今天這些話,我也是最后一回說了,你好自為之!

  這番話后,榮妃就起身要走,瞧瞧滿室狼藉,皺起眉頭說:“你這一晚上摔摔打打,沒嚇壞八阿哥?既然把孩子要來了,就好好養(yǎng)著,養(yǎng)不好,上頭又挑你的錯,你現(xiàn)在別怪他們虧待你,先夾著尾巴過日子!

  惠妃沒為這幾句話動氣,只是虛弱無力地說:“我也沒聽見那孩子哭鬧,要說這八阿哥,還真是和胤禔小時候很不一樣,她親娘那么聰明,他也會是個聰明的孩子!

  “皇貴妃把四阿哥教導(dǎo)好了,你看皇上多高興。八阿哥的事,也自己掂量掂量。”榮妃說完,小心翼翼地走出來,見外頭熬了一夜的宮女太監(jiān)個個兒都神情憔悴,無奈地吩咐他們,“趕緊把屋子里收拾好,伺候你家主子歇息要緊!

  說完這些往外頭去,正見寶云帶著宮女打水過來,瞧見她很是恭敬地行禮,榮妃看到寶云嘴角的傷痕和微微腫脹的面頰,蹙眉問:“臉怎么了?”

  寶云面無表情地說:“奴婢沒管教好下人,主子教訓(xùn)了奴婢!

  榮妃很訝異,惠妃真是痰迷心竅了,竟然對寶云動手,她就不怕太皇太后那里聽說她如此暴戾,又要多一分厭惡嗎?

  “一會兒我會讓太醫(yī)來瞧瞧你家主子的身體,你也問太醫(yī)要一些消腫的藥膏,不然出門被人看到,人家還以為長春宮里出什么事了!睒s妃將目光從寶云臉上移開,心底終究還有些骨氣和硬氣,冷聲道,“她終究是皇上冊封的惠妃,寶云你是最聰明的人,青蓮能那樣照顧好皇貴妃,你怎么就不能呢?”

  寶云只冷冷道了聲是,而榮妃今天大大方方地來,也不怕慈寧宮的眼線會去說什么,見她如是,再不多說什么,帶著人便走了。

  倒是出了門,吉芯憂慮地說:“娘娘這樣來一遭,皇上會不會怪您多事?”

  榮妃自行抖一抖裙擺,怕沾染上惠妃屋子里的臟東西似的,嘆口氣說:“若是平日,我也就想別人能記著我的好,這一次是真心的,皇上和太皇太后要怎么想,我也管不著了!闭f著回眸看一眼長春宮比起景陽宮更富麗堂皇的門面,無奈地說,“她只怕有一陣子,要在家里頭養(yǎng)病了!

  一行人往回走,冷不丁撞見宜妃帶著桃紅幾人在附近探頭探腦的,乍見榮妃從那里過來,竟慌張地轉(zhuǎn)身就要走。榮妃昨晚看著宜妃的嘴臉早已厭惡至極,見她這般模樣,實在懶得搭理,領(lǐng)著人視若無睹地徑直走開,反讓宜妃更加尷尬。

  “她給我看什么臉色,她們自己年老色衰不得意了,賴別人嗎?”宜妃沒好氣地嘀咕著,桃紅勸她少說幾句,又說皇帝近來對她挺好的,千萬別為了惠妃又和皇帝有了隔閡。

  宜妃忙跟她一路回去,更連聲說:“幸好我聰明,有些事不和她瞎摻和,這次的事莫名其妙,誰知道她到底和哪件事有關(guān)系。剛剛我還想好心去看看她呢,你看榮妃的臉色,一定是碰釘子了,咱們也免了的好!

  如此一來,惠妃自中秋節(jié)后,便說病倒了。太醫(yī)一日一趟地去看,過了半月仍不見好轉(zhuǎn),起先都以為她是那晚在承乾宮失了臉面不愿再露臉,這樣一來,倒是真覺得她病了。偶爾有妃嬪上門去探望,回來都說惠妃憔悴病弱,漸漸地人們就將中秋節(jié)那日的事淡忘了。

  長春宮病倒了,產(chǎn)后復(fù)出的德妃卻日益康健,從剛開始多走路都?xì)獯I汗,如今已恢復(fù)了從前健康時的模樣,陪著太皇太后一整天也不會覺得累。玄燁三五日來瞧她一回,往往知道她陪了祖母一日,不舍得她再辛苦,嵐琪卻能精神十足地陪著說話,皇帝見她如此自然是很高興,彼此都在最好的年紀(jì)里,本就不該體弱多病。

  宮里自魘鎮(zhèn)之事有了結(jié)果,且德妃中迷藥的事本就拖久了,感興趣的人越來越少,加之咸福宮也不似往年那樣鬧了。宮里沒了熱鬧的話題,臨近年末時,竟有幾分皇帝年初東巡的光景,日日安寧平靜,連太皇太后都跟嵐琪嘀咕:“我怎么就是不省心的命,竟天天盼著蘇麻喇來給我說點麻煩事兒。想我這把年紀(jì)還腦筋清醒,不就是被你們磨煉出來的嗎?”

  這自然是玩笑話,誰不盼著宮里日子好過,轉(zhuǎn)眼秋風(fēng)掃盡滿目金黃,冬日就到了。

  十一月上旬,皇帝下旨重修《太祖實錄》,纂修《三朝圣訓(xùn)》,在朝廷揀選文大臣參與此項工程。這日來永和宮歇息,與嵐琪說起這件事,玄燁說還想纂修一本書記載平定三藩,隨手在炕桌上拿起筆寫下“平定三藩方略”,搖著頭說:“可他們?nèi)缃穸际请A下囚,是孤魂野鬼,‘三藩’二字,真是抬舉,大臣們擬的這個名,朕不喜歡。你看呢?”

  嵐琪坐在一旁歪著腦袋看,嘴里嘀咕著念這幾個字,忽而計上心頭,剛張嘴想說,忙伸手捂嘴:“臣妾可不能說,這是干政了吧?太皇太后若知道了,要擰臣妾耳朵的!

  嵐琪說著又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晃著腦袋講:“別的事臣妾撒撒嬌就算了,唯獨干政的事,太皇太后一點兒不留余地,皇上別問臣妾了!

  玄燁笑道:“你多大能耐了,還能干政,不過是個名字,快說你想到什么了?再矯情不說,朕先治你欺君之罪!

  嵐琪不服氣:“皇上好大氣勢,嚇唬臣妾一句話就夠了。”說完就被玄燁拿筆桿子敲了腦袋,罵道:“你怎么那么多廢話,近些日子身體好了,又跟從前一樣能說會道,瞧著你病弱雖心疼,可安安靜靜的,耳根子很清凈呢!

  嵐琪笑得眼眉彎彎,拿過玄燁手里的筆,挪動身體蹭到他懷里,在蒼勁有力的字跡下清逸秀氣地寫下一行楷書,玄燁伸過腦袋看,卻是“平定三逆方略”,只是改了一個字。

  “皇上覺得三藩太抬舉,那就給人家應(yīng)有的名分,他們叛逆主上,一個逆字總成吧!睄圭鞯靡獾乜粗䶮睿鋵嵥呛鷣y想的,可皇帝竟然真的點頭了,這叫她有些受寵若驚,慌忙解釋自己是瞎想的,可玄燁說的確很好,就這么定了,嵐琪才著急地說,“皇上可千萬別對人說,是臣妾提的,您說不是干政,太皇太后可不這么想,臣妾回頭一定又要挨罵了!

  玄燁笑意甚濃,在她耳垂上輕輕一吻:“又要被擰耳朵了?”

  嵐琪覺得癢要躲開,可又被玄燁掐了腰撓癢癢,兩人正嬉笑一團,外頭李公公的聲音尷尬地響起:“萬歲爺,承乾宮里宣太醫(yī)了,青蓮派人來說,皇貴妃娘娘病了,請皇上過去瞧瞧!

  “病了?”玄燁顯然不大高興,正與嵐琪你儂我儂時,承乾宮這是湊什么熱鬧,從前咸福宮溫貴妃喜歡鬧這一出狼來了,如今皇貴妃也學(xué)了壞毛病嗎?

  “皇上去瞧瞧吧,臣妾前幾日見過皇貴妃娘娘,氣色是不大好。這兒過去就幾步路的工夫,您去看看何妨?”嵐琪則不以為意,推著玄燁下炕,一面自己先下來,等著給他穿靴子。

  玄燁很不情愿,忽而說:“你也換了衣裳,既然是病了,你去探望也是應(yīng)該的。真的病了另說,若又是鬧什么脾氣,朕立時隨你回來。”

  嵐琪伸手給他系好領(lǐng)子,又彎腰給穿好靴子,環(huán)春幾人聽見動靜已捧了氅衣來,玄燁讓她們再去拿德妃的來,嵐琪推托:“皇上不怕臣妾過去了,皇貴妃娘娘更不開心,哪怕您不在乎,也想想臣妾難做呀。”

  玄燁就是不高興,竟嘀咕著:“你若不去,朕也不去了。”

  嵐琪知道皇帝脾氣擰巴的時候怎么說也說不通,心想皇貴妃從前不鬧這個毛病,前幾日瞧見氣色的確差,只能打賭是真的病了,匆匆穿戴隨駕而來,只見承乾宮寢殿里燈火通明。

  四阿哥被乳母領(lǐng)著等在門外頭,小家伙眼睛通紅,似哭過了的,見父親一行到了,撲上來問:“皇阿瑪,額娘病了嗎?”

  玄燁安撫他兩句,依舊讓乳母領(lǐng)著,徑自往里走。嵐琪朝四阿哥笑了笑,胤禛乖巧地蹭過來拉著德娘娘的手,似乎想蹭著一起進(jìn)門去瞧瞧額娘,嵐琪只能哄他:“一會兒就帶胤禛進(jìn)去,德娘娘很快就出來陪你好嗎?”

  這般才安撫了皇子,等她再跟進(jìn)門時,但聽太醫(yī)說:“恭喜皇上,皇貴妃娘娘有喜了!睄圭骰腥灰徽穑共恢约菏鞘裁辞榫w。往里走,瞧見皇貴妃坐在床頭,正眼神呆滯地看著肚子上方的被褥,太醫(yī)絮絮叨叨地還在說著什么,皇貴妃卻似充耳不聞,嵐琪不解她這般模樣,難道不高興?

  玄燁走向皇貴妃,她抬眼見德妃也在,眼中沒晃過什么異樣情緒,聽玄燁對她說:“朕依你的話,過幾個月再告訴外頭的人,你怕孩子太小氣了,那就好好呵護(hù)著!

  嵐琪覺得自己不適合在跟前,稍稍欠身后,轉(zhuǎn)身往外頭去,四阿哥就等在門口,一見她出來就跑上來問:“我能去見額娘了嗎?”

  “四阿哥再等一下,等皇阿瑪出來就好。”嵐琪蹲下來摸摸胤禛的腦袋,這孩子是真心喜歡他的額娘呀,欣慰兒子有好的品格,也難免心頭的酸澀,若是這孩子還在自己膝下,也一定會這樣心疼自己。

  胤禛則委屈地問著:“德娘娘,額娘她是不是因為我累病的?”一旁乳母忙解釋說:“皇貴妃娘娘陪著四阿哥玩耍,突然說頭暈眼花,幸好是原就坐在炕上的,沒摔倒!

  胤禛自責(zé)地說:“兒臣以后再也不皮了!

  嵐琪無奈地笑著:“四阿哥不要太擔(dān)心,時辰不早你該去睡了。你乖乖的,皇貴妃娘娘才安心,對不對?”

  小家伙立刻答應(yīng),乖巧地謝過德妃,拉著乳母說要回去睡覺。嵐琪送他到外頭,看著兒子的身影消失,才想起自己該回去了,她留在這里沒有意思,皇貴妃不愿看到她,而玄燁應(yīng)該也離不開?刹呸D(zhuǎn)身要走,里頭有動靜,玄燁出來喊住了嵐琪:“皇貴妃想見你。”

  “見臣妾?”

  “不知她要說什么,她看起來情緒不大好,不管說什么,你心里掂量掂量再回答,朕在外頭等你,一會兒就回永和宮,她不需要朕留下!毙䶮钗⑽Ⅴ久,徑自在邊上坐下,嵐琪不敢怠慢,趕緊往里頭來。

  皇貴妃依舊是剛才的模樣,瞧見嵐琪來了,示意她在邊上坐,嵐琪見她悶悶的,索性主動開口問:“娘娘找嬪妾,可有什么吩咐?”

  皇貴妃這才面無表情地問:“我聽說你生公主前,太醫(yī)已經(jīng)告訴你這孩子是保不住的?”

  “早先時這樣說過,后來時好時壞,孩子漸漸大了,就不大說了!睅讉月過去了,嵐琪想起來依舊是碎骨剜心地痛,不由自主垂下眼簾,“雖然太醫(yī)事后還總是提起嬪妾要保住這個孩子是錯誤的選擇,可是嬪妾不后悔!

  皇貴妃則苦笑:“太醫(yī)這次沒有說我這個孩子會怎么樣,可早幾年我接連失去孩子時,他們就斷言我不可能再有機會。今年突發(fā)奇想吃了一陣子坐胎藥,可是看你生公主那么慘,我又害怕了,撂下好些日子,誰能想到,送子觀音這會兒來眷顧我了!

  嵐琪抬起頭看她,皇貴妃神情柔軟,和平日很不一樣,她自顧自地說著:“可是太醫(yī)曾經(jīng)說過,我即便有了孩子,也很難保住,往后的日子,我大概就是要一天天地等他離開我!

  “娘娘安心些,皇上會為您選最好的太醫(yī)!

  “你不必哄我。”皇貴妃的眼神虛軟無力,慢慢說著,“前陣子吃坐胎藥,我滿心期待這一天,覺得到時候一定歡喜瘋了,可現(xiàn)在我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已經(jīng)開始等他離開我了。畢竟之前那兩次,我怎么養(yǎng)都沒用,太醫(yī)也好,我家里找來的什么名醫(yī)也好,都斷言我難再生育,就連我家人,也都放棄了。我猜想就是這個緣故,他們才把我妹妹又送進(jìn)來。我從前和鈕祜祿氏針鋒相對,如今也不過是走了她的老路。”

  嵐琪覺得眼前的皇貴妃很陌生,她們相鄰而居后,反比從前安生許多,且每一次見到皇貴妃,都會感覺到她身上有變化。今天這樣子,更是叫嵐琪無法回憶從前的佟妃是何種嘴臉,那時候蘇麻喇嬤嬤還教導(dǎo)她,將來千萬不要變成第二個佟妃,可如今人家自己,就已經(jīng)脫胎換骨了。

  “為了安胎,我必然不能全心照顧胤禛,可你們不要以為我就此不喜歡他了!被寿F妃眼中閃爍起堅毅的目光,皺眉看著嵐琪,滿面防備之態(tài),“我只是一段日子要疏忽他,你們不要以為可以趁機把他要回去!

  嵐琪聞言呆滯,她剛剛真是多慮了,而皇貴妃繼續(xù)說:“這孩子若生下來,我自然要全心全意照顧他,難免要對胤禛顧此失彼,可在我心里他是無可取代的。你不要有非分之想,不要在皇上耳邊吹枕頭風(fēng)設(shè)法要回兒子,你若敢動這個心思,我絕對不會放過你。溫貴妃那么慫,我還以為她會繼續(xù)去找惠妃的麻煩,直到把八阿哥要回去,結(jié)果就這么放棄了,可見她的確是不在乎八阿哥的。可我不同,胤禛是我的兒子,你休想!

  嵐琪哭笑不得,唯有垂首答應(yīng):“嬪妾記住了,娘娘您放心,沒有人會要走四阿哥。嬪妾剛才來,四阿哥一直焦急地等在外頭,可見這孩子心里只有您,誰都帶不走他!

  皇貴妃竟?jié)駶櫫搜劭簦⑽⑦煅实溃骸澳阋浿阏f的話,不然的話,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是!睄圭鲬(yīng)諾。之后相對無語,靜了半刻覺得坐著也沒意思,起身要告辭,皇貴妃又道:“他很快就會明白什么是親額娘,什么是養(yǎng)母,就這幾年光景了,你讓他再完全屬于我?guī)啄!?br />
  嵐琪竟是心頭發(fā)酸,答應(yīng)后匆匆離去,外頭玄燁見她這副神情,憂心地問:“她為難你了?”

  “皇上,回永和宮再說!睄圭魑⑿ζ饋,拉著玄燁要走,只等回到自己的寢殿里,才一面為玄燁換衣裳,一面將方才的事說了。果然皇帝亦是哭笑不得,安撫嵐琪:“她就是這個脾氣,一直沒變過!

  “胤禛很心疼皇貴妃娘娘,他們母子讓誰看著都像是親生的!睄圭餍牢坑中乃岬卣f,“臣妾不奢求四阿哥將來多待見臣妾這個生母,若是一味地要求他,一味地要破壞他們母子感情,四阿哥反而會恨臣妾吧,一切順其自然就好,皇上您說是不是?”

  玄燁笑道:“你是在提醒朕,將來不要為難兒子?”

  “皇上聽得明白,臣妾可就省心啦。”嵐琪這才高興起來,而玄燁也哄著她說皇貴妃有孕的事,生怕她吃醋,之后雖不如先頭那樣熱乎,還是安心愉悅地度過一晚,而翌日宮里頭傳說的,也是承乾宮皇貴妃病倒,并沒有什么孕事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