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孕婦摔倒,雖然誰都知道德妃是真真孱弱數(shù)月,而溫貴妃一直是光打雷不下雨,但此刻誰也不敢怠慢,七手八腳趕緊把人抬走。
太皇太后叮囑皇帝不要隨意散了宴席弄得人心惶惶,自己也因冬日穿得多沒摔傷,要求再次回到宴席上,太后和其他無事的妃嬪也回席,但雖然宴席繼續(xù),到底氣氛尷尬,比預(yù)定的時辰早些結(jié)束了。
宴席一散,玄燁送皇祖母回慈寧宮,一邊就不斷有人來報告兩位娘娘的狀況,永和宮里一直說沒事沒事?尚䶮顓s十分不放心,倒是咸福宮來消息說溫貴妃不大好,皇帝受夠了她的矯情,竟氣惱地說:“她怎么會有事?一直都好好的,現(xiàn)在德妃不是都沒事?”
太皇太后則勸他:“今天大臣們都看見的,鈕祜祿一族的臉面,皇上還是要給足了!
玄燁這才無可奈何地往咸福宮來,李公公被再一次派去永和宮探問德妃的狀況,然而當(dāng)圣駕抵達咸福宮,玄燁才進門,就猛然聽見凄厲的哭聲,震得他心里發(fā)緊。但見里頭一團亂,隨侍的梁公公立刻奔進去問狀況,不多久臉色蒼白地跑出來,伏地哭道:“萬歲爺,溫貴妃娘娘的孩子沒了,萬歲爺您不能再進去了!
又失去一個未見天日的孩子,玄燁竟不大明白自己究竟是何種心境,失子之痛已在他心里結(jié)了一層痂,輕易不會再剝落,眼前的孩子他每一個都珍惜,可從未見到過的,他已經(jīng)心疼不過來了。
可他必須表現(xiàn)出難過的樣子,可比起難過,他此刻更憂慮兩件事,擔(dān)心嵐琪的孩子也會保不住,又擔(dān)心若保住了,溫貴妃心里該是怎樣不平衡,當(dāng)初迷藥的事會否重演。
里頭凄楚的哭聲漸漸停了,大概是失子的女人昏睡過去,不多久有太醫(yī)來回話,一個個慌得什么似的,生怕皇帝降罪遷怒,幸而皇帝很冷靜,只是吩咐他們:“好好為貴妃調(diào)理身體。”又吩咐梁公公,“三日后請貴妃的母親入宮陪伴,可小住兩日,不礙的!
梁公公應(yīng)下,但問皇帝:“萬歲爺現(xiàn)在擺駕何處?”
玄燁真是用心想了想,微微握了拳頭,終是開口道:“擺駕永和宮!
眾人忙簇擁著皇帝離開咸福宮,一行匆匆往德妃娘娘住處來,梁公公則趕赴慈寧宮、寧壽宮兩處報告溫貴妃失子的事,其他皇帝一概不管。這邊廂李公公正要出來去找皇帝,瞧見圣駕來了,迎在門邊,待落轎就候上來說:“萬歲爺放心,德妃娘娘胎兒很穩(wěn),太醫(yī)說了沒傷著,只是怕有萬一,要娘娘躺著別亂動,環(huán)春她們輪流伺候!
玄燁一面聽一面心落進肚子里,大步流星地進了寢殿,瞧見胤祚伏在床邊,蹭著母親的胳膊親吻,嘴里咿咿呀呀不知說什么,嵐琪見了他便是滿面溫柔。小胤祚瞧見皇阿瑪,撲上來撒嬌要抱一抱,嵐琪笑道:“皇上莫怪,胤祚總不曉得見了阿瑪要先行禮,臣妾眼下沒工夫教他!
玄燁卻先哄了兒子,讓乳母來帶走,環(huán)春領(lǐng)著其他人也退下,殿門合上,玄燁才坐到嵐琪身邊,把她仔仔細細看了又看,伸手捧著臉說:“你把朕嚇壞了,朕不該瞎起勁,你不去赴宴就好了,這下子皇祖母也沒高興什么,還虛驚一場,又……”
嵐琪見皇帝面色微微暗沉,擔(dān)心地問:“太皇太后摔傷了嗎?”
玄燁應(yīng):“皇祖母很好,還與朕一同享宴至散席。”
嵐琪心頭一個激靈,想起當(dāng)時煙火躥來后摔倒一片的情形,略慌張地問:“溫貴妃娘娘她怎么樣了?”
“沒了!被实劭嘈Γ八暮⒆記]了,可你還好好的,朕不知該悲該喜!睄圭髦浪麩┦裁,唯勸他:“皇上別想多的事,就想一個母親沒了孩子該多痛苦,您別想著是溫貴妃,別想著她家里的人,就只可憐同情一個母親,是不是好受些?”玄燁頷首,在她手背上輕輕一吻:“你一定要好好的。”之后問是不是要保持這個姿勢躺一晚上,更是百般心疼。
在嵐琪面前,玄燁不用費心就能流露出的內(nèi)心的感情和情緒,一切都那么真實簡單。可他每每踏足咸福宮,面對溫貴妃的熱情,做任何事總要想一想,如今竟連失去了孩子,他都要考慮怎樣才算是“悲傷”。
咸福宮和永和宮截然不同的消息傳入六宮,好些人都以為是不是兩邊的消息對調(diào)傳錯了。封妃那日嬪位以下的妃嬪來永和宮賀喜行禮時,隔著屏風(fēng)上的薄紗都看得出德妃的羸弱憔悴,相比之下溫貴妃完全不像有病的人,可她卻天天地鬧騰。這一下好了,最虛弱的人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乇W×撕⒆,而后者卻一夜之間失去了好不容易才有的骨肉。
溫貴妃是隔日醒來才知道這一切的,當(dāng)?shù)弥洛暮⒆雍枚硕说倪在肚子里時,一雙眼睛直愣愣銳利地瞪著冬云,恨不得化作刀子剜了她一般。冬云顫巍巍地解釋:“太醫(yī)說德妃娘娘的胎有月份了,經(jīng)得起摔,娘娘您月份太小,摔得也重,所以就保不住!
“胡說,你胡說!”溫貴妃大哭,把手邊能扔的東西全扔下床,撕心裂肺地哭著,“把孩子還給我,你們把孩子還給我!
等她用盡力氣,再無力哭喊,便軟軟地伏在枕頭上,抽抽搭搭不停,枕頭都濡濕了一片,冬云來勸她,她喘息著問:“皇上昨晚沒來看我嗎?”
“萬歲爺來了,還沒進門您這里就……”冬云尷尬地說,“屋子里不干凈,皇上不能再進門,吩咐奴婢們照顧好您,又說后日請夫人入宮照顧娘娘,之后就走了!
“去哪兒了?”溫貴妃問,跟著就自答,“一定是永和宮吧!倍茮]再說話,見她如此便知是真的,貴妃又是一陣傷心的哭泣。冬云依稀聽見說什么他根本不在乎,什么他不會再來了。
卻是此刻,八阿哥嘹亮的哭聲毫無預(yù)兆地傳來,床上虛弱的溫貴妃渾身一顫,騰起身子問:“孩子?是我的孩子嗎?冬云,是我的小阿哥哭了!
冬云忙道:“娘娘,是八阿哥在哭!
溫貴妃呆了呆,又無力地躺下去,便反反復(fù)復(fù)念叨著:“八阿哥?不是我的孩子,是八阿哥?”而八阿哥的哭聲綿綿不絕,溫貴妃漸漸厭煩漸漸暴躁,終于忍耐不住指著冬云罵,要她們別再讓這個孩子哭。
可是那一日后,連太醫(yī)都來看了幾撥,八阿哥身子沒見不好,就是成天地哭,白天哭,夜里也哭,偶爾溫貴妃終于安靜地睡一會兒,不到半刻又被八阿哥哭醒。連冬云都聽得心里毛躁,親自跑來質(zhì)問乳母怎么回事,乳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她也不曉得,當(dāng)著冬云的面把孩子哄安穩(wěn)了,可等冬云一走,就伸手到襁褓里往小阿哥的屁股上使勁地掐。
之后幾日,咸福宮里天天亂作一團,唯有一處儼然超脫塵世,無論溫貴妃怎么哭鬧折騰,無論八阿哥怎么啼哭不止,覺禪氏仿若世外之人,在自己的寢殿里靜靜地養(yǎng)著她的風(fēng)寒。而她的風(fēng)寒,是那一夜在月下為容若的孩子祈求安產(chǎn)時染上的。
這日鈕祜祿夫人終于入宮,咸福宮難得一日清靜,只是八阿哥的哭聲依舊時不時響起,但相比前幾日,要好了許多,宮女太監(jiān)終于能歇半天。這邊香荷端了主子的藥來,看著貴人喝下去,輕聲嘀咕說:“頂好那位夫人別走了,不然溫貴妃再鬧騰幾下,奴婢覺得冬云姑姑自己就要病倒了,她瘦得棉襖都寬松了,瞧著晃蕩得厲害!
覺禪氏置若罔聞,喝了藥把碗遞給香荷,自己擦了嘴又躺下,枕邊一卷《眾香詞》,里頭有幾頁她幾乎要翻爛了。
香荷又忍不住說:“主子你的身體好多了,可以出門了,為什么不去看看八阿哥呢,八阿哥實在太可憐了,哭得嗓子都啞了,可還是每天哭,這么小的人……”
“香荷。”覺禪氏打斷了她。香荷無奈地垂首說:“奴婢知道了,奴婢不提八阿哥的事!
但覺禪氏問:“這次煙花的事,皇上有降罪什么人嗎?”
香荷嘆了嘆,她家主子已經(jīng)連她絮叨八阿哥的話都不在乎了,便應(yīng)答:“皇上說為了太皇太后、太后還有德妃娘娘腹中的孩子,不宜在年節(jié)里問罪懲罰,這件事就算了!
覺禪氏竟微微笑了:“那就好,皇上終究很仁慈!
香荷卻笑:“仁慈是有的,可為了德妃娘娘,真是什么事兒都能例外,皇上真是好喜歡德妃娘娘啊!庇挚戳丝醋约抑髯,這些日子容顏又漸漸養(yǎng)起來,不禁嘆氣,“主子您真美,皇上本來也該很喜歡您才對。”
可覺禪氏依舊聽不見,自顧自地看著書,連香荷幾時走開都不知,只在口中默念:“枝分連理絕姻緣。獨窺天上月、幾回圓!
她是某一日幡然醒悟,沈宛那樣的奇女子,能跟隨容若遠離家鄉(xiāng),在京城這勢利傾軋權(quán)欲熏心的世界里落腳,安居私宅無名無分,必然是深愛容若,如此一來,又何來的愁何來的怨?可她詩詞之中字字悼情,句句惆悵,寫的興許不是她自己,而是容若呢?便是容若他,終究沒有忘情,哪怕佳人在側(cè),心里頭依舊裝著自己。
這一切,是覺禪氏琢磨頓悟出來的,事實是否如此無從知曉,但她以此安慰就再不覺得了無生趣,哪怕困居在這深宮一隅,她的心依舊自由,依舊完完整整地屬于自己。
而咸福宮在清靜了兩天后,鈕祜祿夫人因不能久居宮闈,到底還是走了?煞蛉艘蛔,失去依靠寄托的溫貴妃情緒又變得不穩(wěn)定,宮女太監(jiān)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她,可偏偏才好了兩日的八阿哥,又開始一刻不停地啼哭?蓱z小孩子哭得嗓音嘶啞,從起初的尖銳到現(xiàn)在的干啞,直聽得人嗓子里一陣陣冒出血腥般疼痛。
這一日太醫(yī)終于說覺禪貴人病愈,妃嬪有病都記錄在冊的,覺禪氏也沒裝病纏綿病榻,既然好了她就不得不去看望溫貴妃,香荷勸她等幾天也不要緊,覺禪氏卻說:“拖著也早晚要見,今日見了她若再不要見到我,我反而清閑。”
如此便穿戴齊整,一路往溫貴妃寢殿來,半路上八阿哥就開始哭,那聲音聽著就似撕碎了喉嚨似的。香荷喋喋不休,覺禪氏卻不為所動,目不斜視地往溫貴妃面前來。
而溫貴妃剛剛才因藥太苦發(fā)了脾氣,突然又聽見哭聲,正暴躁地把一床的枕頭摔在地上。覺禪氏進門正好一只枕頭撲在她膝下,她安靜地俯身撿起來,往里走到窗前,屈膝行禮道:“嬪妾給娘娘請安。”
溫貴妃怔怔地看著她,突然醒過來似的問:“你這些日子去哪兒了,我怎么沒見過你?”
覺禪氏起身道:“嬪妾染了風(fēng)寒,一直養(yǎng)在屋子里,未能來向娘娘請安,還請娘娘恕罪!
“你生病了?”溫貴妃奇怪地望著她,心里頭不知想著什么。突然八阿哥的哭聲又傳來,震得她渾身發(fā)抖,漸漸地眼神越來越直,雙手更緊緊地抓起了褥子。
此刻,皇帝散了朝后,正與工部幾位大臣在英華殿查看修繕屋頂漏水的事,此處供奉先祖畫像,皇帝必然重視,親自來查看工程。一切妥當(dāng)后正要往乾清宮回去,半路上遇見小太監(jiān)匆匆忙忙跑來,隨行的李公公聽了幾句,皺著眉頭回來說:“皇上,咸福宮里有些麻煩事兒,就在前頭了,您去不去瞧一眼?”
玄燁身邊還有納蘭容若隨侍,他也是一同來看英華殿的工程,之后兩人還要回乾清宮書房商議東巡謁陵的事;实垡粫r也沒多想,就擔(dān)心溫貴妃因自己怠慢她而去算計嫉恨嵐琪,既然此刻順路,哪怕不情愿,還是過去了。
可皇帝一行人才走近些,就聽見咸福宮那里的吵鬧聲,玄燁只知道溫貴妃又在發(fā)脾氣哭鬧,誰曉得還能有眼前的事,竟親眼看見一個妃嬪幾乎是被扔出了咸福宮的大門,又見衣衫不整的溫貴妃把各種東西扔在她身上,之后竟是乳母抱著孩子被推了出來,溫貴妃瘋狂地叫囂著:“滾,你們都滾,是你們害死我的孩子,滾……”
咸福宮里的孩子是八阿哥,八阿哥的生母是覺禪貴人,不必再走近仔細看,皇帝一行人連同納蘭容若,都曉得被推倒在地上受辱的妃嬪是誰了。容若渾身熱血奔騰,死死地握拳忍耐,垂首跟在皇帝身后。
但玄燁突然停下了腳步,冷聲對李公公講:“朕也不必過去了,你過去問問怎么回事,回來稟告!被实壅f完,頭也不回地走了,納蘭容若緊跟而上,但忍不住回頭,恰見表妹看向這里,兩人遠遠地又匆忙對望了一眼。
而皇帝走不多久,忽而停下,轉(zhuǎn)身看著納蘭容若,容若亦是一怔,心里明白皇帝是想起來什么了,果然見他說:“方才那位被推出咸福宮的妃嬪,是你的表妹?”
容若垂首稱是,其他的話一字也不說,只有玄燁繼續(xù)道:“她在咸福宮與溫貴妃素來相處融洽,溫貴妃許是因失子悲傷過度才有這失常的舉動,朕會派人妥善安排,你不必太擔(dān)心了!
容若垂首道:“此乃內(nèi)命婦之事,臣不敢過問干涉!
玄燁微微點頭,轉(zhuǎn)身繼續(xù)走了。容若這才舒了口氣,趕緊跟上皇帝,可剛才表妹匆匆一望的眼神卻刻在他心里,他心疼她,卻什么也不能為她做。唯一能保護她的,就是與她撇清所有關(guān)系,讓皇帝看到自己情有所屬地過著日子,一切就為了皇帝那句“朕不小氣”。
君臣倆徑直回乾清宮,商議東巡路線,容若不日就要先行離京去打前站;实叟c他,論君臣,玄燁器重容若的才干;論情意,玄燁和容若年齡相仿,皆愛漢學(xué)、志同道合,若無君臣之別,必然會成為摯友。要緊的事玄燁都會先想到他,若非防備明珠與他父子聯(lián)手權(quán)傾朝野,還欲給予他更高的官職。至于覺禪氏,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玄燁,早就不在乎了。
咸福宮的鬧劇傳入六宮,溫貴妃不管不顧地要攆覺禪氏母子離開。這還是大清開國建立后宮以來頭一樁稀奇的事,奉旨撫養(yǎng)皇子的妃嬪,竟做出如此荒唐的事,哪怕她才失子可憐,太皇太后也大為震怒,一應(yīng)交付給太后:“她若不想養(yǎng),也就不必養(yǎng)了,后宮不缺一個養(yǎng)孩子的妃嬪,難道還求著她不成?”
蘇麻喇嬤嬤私下安撫主子莫動氣,一面則說:“八阿哥還未落地時,惠妃就一直游說覺禪貴人將來把孩子給她撫養(yǎng),甚至當(dāng)著您和皇上的面也提起過。前些日子寶云說她總和宜妃關(guān)起門來不知謀劃什么,奴婢想想,若溫貴妃真不想要八阿哥了,四妃之中,也就這兩位合適,論年齡資歷,更是惠妃有優(yōu)勢!
“這樣說來,八阿哥一旦離了咸福宮,惠妃就稱心如意了?”太皇太后蹙眉冷笑,“不知她有否做什么,但眼下是溫貴妃瘋魔了把八阿哥推出來,算不到她頭上去!
嬤嬤則道:“惠妃娘娘城府深,事事算計事事謀利,奴婢覺得,能得利的事一定與她脫不了干系。這一次若不成全,將來不知還要想什么別的法子鬧得宮中不寧,可若成全,惠妃一定得意極了!
“那就讓她得意一回,也算讓太后給她一份人情。”太皇太后卻松口了,不屑地說,“她養(yǎng)八阿哥,不過是想給親兒子將來找?guī)褪,一個生母低賤的皇子,成不了氣候,她也不會讓這孩子成氣候。既然如此,就讓她養(yǎng)著吧!
且說覺禪氏被推出咸福宮后,李公公因無法說服溫貴妃,當(dāng)時暫且將覺禪貴人安置在附近的殿閣,匆匆忙忙稟告了上頭,玄燁聽說皇祖母讓太后料理,便不再插手。李公公提醒他八阿哥怎么辦,玄燁也知曉某幾位的心思,猜想皇祖母和太后一定會有默契,索性都不管了。
這樣一來,眾妃嬪聚在寧壽宮商議,宜妃見事情真的發(fā)展到了這一步,便照當(dāng)初與惠妃約定的,在太后面前舉薦惠妃來照顧八阿哥,而照顧一說與撫養(yǎng)又不同,榮妃也道:“臣妾以為,貴妃娘娘若真的不愿意再撫養(yǎng)八阿哥,八阿哥或送去阿哥所,或另指一位養(yǎng)母,總要定下來才好。去了阿哥所那就不再走了,而不去阿哥所,就要在一宮住下,安定才好。”
太后頷首:“是這個道理。”因見皇貴妃在側(cè),如今她執(zhí)掌六宮大權(quán),不能不問她的意思,偏偏皇貴妃不喜歡小鈕祜祿氏,更看不上八阿哥母子,怎么處置她都無所謂,一句“榮妃說得不錯”,又給敷衍回來了。
這下惠妃更篤定,大大方方地主動要求撫養(yǎng)八阿哥,更說道:“覺禪貴人只怕在咸福宮也住不久,不如讓她們母子都隨臣妾去長春宮。”
可這件事卻不成,蘇麻喇嬤嬤早就授意太后,太皇太后覺得覺禪氏太妖艷,可在咸福宮里一直很妥當(dāng),沒必要再挪動。溫貴妃發(fā)瘋一陣子就會好,遷動八阿哥因為他是皇家子孫不能不重視,至于覺禪氏在咸福宮里是死是活,就不必考慮了。說白了,太皇太后不希望看到這個妖艷美麗的女人再得到皇帝的寵幸。
于是,太后決意將八阿哥交付惠妃撫養(yǎng),等上奏太皇太后并告知皇帝,兩處都無異議,這件事就定下了。
一切來得雖快,可并不突然,惠妃淡定從容地被小太監(jiān)一路引著往暫時安置覺禪氏母子的殿閣來,進門就見乳母好端端地抱著小阿哥在屋檐下晃悠,覺禪氏坐在炭盆旁神情呆滯,只聽見有人向惠妃行禮,才發(fā)現(xiàn)來的人是誰。
惠妃口述了太后的懿旨,八阿哥的乳母歡歡喜喜地抱著小皇子磕頭謝恩,邊上覺禪氏卻聽得很莫名,眼睜睜看著惠妃將孩子抱過去,更滿面喜色地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說:“本宮和這孩子到底有緣分,八阿哥往后,就要喊本宮額娘了!庇指┫律順O輕地挖苦她,“好妹妹,你心里難受極了吧?”
覺禪氏蹙眉,腦中回想這些日子咸福宮里的事,再看邊上乳母樂呵呵的模樣,她終于明白為什么孩子沒日沒夜地哭。突然撲上去看似要爭奪惠妃懷里的孩子,惠妃猝不及防,又抱著孩子不敢松手,其他宮女沒來得及跑過來,硬是讓覺禪氏扯掉了八阿哥的褲子,白嫩嫩的屁股露出來,上頭橫七豎八的全是淤青,而邊上乳母瞧見這個,已嚇得臉色蒼白渾身發(fā)抖。
八阿哥更嚇得大哭,惠妃慌忙給他拉好褲子,又故作鎮(zhèn)定地瞪著覺禪氏:“你干什么?”
“惠妃娘娘!庇X禪氏冷冷地看著她。
惠妃心內(nèi)發(fā)窘,微微喘息平復(fù)心情,不屑地問:“你要說什么,沒話說本宮可要走了,這里沒人住陰森森的,不適合小阿哥待著!
覺禪氏冷笑道:“既然娘娘終于抱走了八阿哥,那就請好好養(yǎng)著,嬪妾斗膽提醒您一句,小心養(yǎng)虎為患。”
惠妃怒視她:“胡說八道,怪不得太后不許你離開咸福宮,你這瘋瘋癲癲的,和溫貴妃一起去瘋吧!
她畢竟心虛,剛才在寧壽宮時就一直緊張,生怕有人去看過八阿哥,若太后改了主意把皇子送去阿哥所,只要有人發(fā)現(xiàn)小阿哥身上的傷痕,乳母逃不過責(zé)難,那就一定會把她供出來。這一步棋雖思量過,可元宵那天走得有些沖動,一頭猛扎到現(xiàn)在,她總算是幸運的。
再不愿與覺禪氏費唇舌,惠妃抱著八阿哥領(lǐng)著乳母匆匆走了,這邊敬事房的人請覺禪貴人回
咸福宮,香荷護著主子說:“貴妃娘娘把我家主子的東西都扔出來了,再回去,找挨打嗎?”
來的人哪里聽得這些,眼看著覺禪貴人落魄,誰來管你挨打挨罵,上頭指派的事做好才要緊,好說歹說又把覺禪貴人送回去。而此刻溫貴妃已經(jīng)吃了藥昏睡過去,冬云過來指揮宮女們?yōu)樗帐皷|西,好心地勸慰覺禪氏:“貴人莫放在心上,您一直住在這里,娘娘的脾氣您曉得,她是傷心壞了,等緩過這一陣保不住后悔呢!
覺禪氏冷笑:“后悔也來不及,娘娘她再想要八阿哥就難了。”
冬云聽她如此說話,卻看不到這個生母臉上有任何舍不得的情緒,還是那么高高掛起冷漠無情,心想多說無益,再者她自己也巴不得孩子被送走,伺候一個大的已經(jīng)力不從心,八阿哥又總愛哭,離了才好。
至于覺禪氏,八阿哥最終被惠妃抱走的事雖然令她憤怒,可她本來就不在乎這個孩子,反正惠妃又不會弄死孩子,養(yǎng)在哪里都一樣,當(dāng)初的氣性已經(jīng)淡了,真被惠妃抱走,也就抱走罷了。
今天的鬧劇讓她身心疲憊,可見到了魂牽夢縈的人,匆匆一瞥的對視,多少情愫浸在里頭,容若那一眼,直把這一切悲哀的遭遇都抵消了,她在容若的眼睛里看見了自己。她曉得容若心里有自己的位置,她的容若沒有被沈宛搶走,縱然高墻阻隔,他們的心還在一起。對她而言,這樣就足夠活下去。
玄燁這邊直到和容若商定東巡的事才得空閑,而后宮的鬧劇已經(jīng)平息。八阿哥去了長春宮,覺禪貴人又回到咸福宮,溫貴妃的行徑則是說有些癔癥,太皇太后已經(jīng)勒令太醫(yī)院全力醫(yī)治。
皇帝來至慈寧宮,太后也在,娘兒仨坐著說這件事,太后苦笑:“皇貴妃實在叫人又氣又無奈,皇上幾時與她說說,拿了鳳印可不能不管事!
玄燁卻不知是偏心還是無所謂,只笑道:“皇額娘多擔(dān)當(dāng)些,她年紀(jì)輕,又從來不理事,要慢慢來!
之后說起二月皇帝于景山齋戒,以及之后東巡的事,太皇太后只擔(dān)心皇帝出行的安危,聽罷了隨行護駕的安排,指點一二后,便囑咐玄燁:“這幾日不必顧忌什么,多陪陪嵐琪,別人吃醋也管不著了,總及不上她懷著孩子辛苦!
可玄燁有自己的想法,坦率地對祖母說:“孫兒寧愿她這幾日委屈些,孫兒不在家的日子,好沒人惦記著欺負她。并非朕對皇祖母和皇額娘不放心,實在是類似迷藥的事,防不勝防,怎么才算是疼她,如今朕心里很明白!
太皇太后與太后對視一眼,太后且笑:“臣妾說句不敬的話,咱們皇上實在比先帝心思細膩多了。”
長春宮里,惠妃打發(fā)了來賀喜的妃嬪之后,便獨自和乳母抱著八阿哥在屋子里,她也仔細看了看八阿哥屁股上的傷痕,手輕輕摸一把孩子都疼得發(fā)抖,連坐都沒法兒坐了。難怪剛才幾個妃嬪逗他抱他,他一直驚恐地大哭,惠妃禁不住說乳母:“你下手也忒狠了!
乳母賠笑道:“奴婢不這樣做,八阿哥怎么哭呢?娘娘實在料事如神,往后奴婢會盡心伺候八阿哥,八阿哥他不哭的時候,可討人喜歡了!
惠妃呵護著嬌弱的孩子,哄他入睡,一面說好聽的話安撫乳母,一面心里已經(jīng)有了盤算。這個乳母留不得,眼下還不著急,等皇上離宮出遠門了再收拾了她。對付一個乳母實在太容易,一場病就能剝奪她喂養(yǎng)小阿哥的權(quán)力,也輪不到她來怪自己。
此刻外頭宮女來通報,說大阿哥來請安,惠妃便讓乳母休息片刻,自己抱著八阿哥出去,瞧見兒子步履輕快地進來,更是滿面慈愛,笑著問:“什么事這樣高興,今日皇阿瑪又夸獎你了?”
胤禔高興地點頭說:“阿瑪夸兒子的字寫得比從前好了,說下回再有長進,賞兒子一匹小馬駒!
惠妃歡喜不已,讓寶云她們準(zhǔn)備大阿哥喜歡的點心,又聽兒子說:“阿瑪說額娘得了八阿哥,讓兒子來給額娘賀喜!
“皇上說的?”惠妃倒有些意外,與兒子在殿內(nèi)坐了,給他看才剛剛睡熟的八阿哥,這孩子是累壞了,如今終于免去了皮肉之苦,睡得踏實又安穩(wěn),惠妃溫柔地對兒子說,“往后你要好好疼愛八弟,他養(yǎng)在這里,比其他兄弟和你更親,你多多愛護弟弟,皇阿瑪也會高興的!
這些話能說,而惠妃滿腹對于未來的期許,以及她撫養(yǎng)八阿哥的真正目的則不能輕易對兒子說,小孩子口無遮攔,哪天不小心漏出去,期望就成了禍端;蒎裁炊妓愕玫嗡宦,只是她這樣城府的人,卻生了個直性子的兒子,性子太直容易得罪人、容易被欺負,她更加要好好看護兒子。
溫貴妃小產(chǎn)鬧得六宮不寧,又為了八阿哥的事,元宵之后六宮一直不見消停,直到八阿哥進了長春宮、溫貴妃開始治療“癔癥”,后宮才總算安寧下來?稍龠^些日子皇帝就要去景山齋戒,之后直接從那里出發(fā)東巡,留在宮里的日子越來越少,女人們總算緩過神,什么才是真正要緊的。
讓人意外的是,本以為皇帝會多陪德妃,卻因太醫(yī)說德妃要靜養(yǎng),皇帝再未踏足永和宮。承乾宮之外,宜妃怎么也沒想到,皇帝會在這時候想起她。
仿佛就如惠妃說的,別人都伺候不成了,皇帝總會想到她,而惠妃更教她許多閨中之術(shù),為了長久計算,宜妃不管皇帝為了什么來,一門心思只想把人伺候好。玄燁見她乖巧溫順,且是本就不怎么討厭又想用來制衡六宮的人,便更加哄得宜妃高興,漸漸把之前的事都放下了。
轉(zhuǎn)眼已是二月上旬,六阿哥兩歲的生日因德妃要安胎,是在慈寧宮簡單過的,八阿哥的周歲生日惠妃倒擺了席面請六宮姐妹來聚聚,也算正式賀喜她得了一子。上頭未有計較,更下了賞賜,而八阿哥周歲生日一過,玄燁就去景山了。
圣駕離宮,二月里有事還能在景山找到皇帝,可等三月再離京,有什么事就顧不上了,太后少不得將六宮喊去訓(xùn)誡,讓她們務(wù)必安分地等候圣駕回鑾。
寧壽宮里散了后,榮妃、端嬪幾人便來永和宮看嵐琪,她的肚子越來越大,照她自己的話說胎兒很安穩(wěn),可太醫(yī)謹慎小心,還是不讓她下床走動,來時嵐琪正在床上歪著看書,眾人見了便笑說:“你現(xiàn)在這些書看下去,都記到孩子腦袋里,將來生出來的小阿哥,一定極聰明!
嵐琪只是笑吟吟地摸肚子說:“怎么都說是小阿哥,我想要個閨女呢!
姐妹們陪她說笑,說半天怕她累著也就散了,本來靜靜的一個人不覺得什么,反是熱鬧過后,難免會有幾分凄涼。嵐琪其實孕中情緒也不大穩(wěn)定,只是她不像溫貴妃那樣折騰罷了,而溫貴妃連同八阿哥和覺禪氏的遭遇,她之前也都像戲文似的聽過則已,對她來說眼下沒有比安胎更要緊的了。
今日皇帝離宮,六宮妃嬪都去相送,而環(huán)春幾人一直盼著皇帝離宮前能來看看她家主子,結(jié)果直等圣駕都離宮了,也沒瞧見皇帝的身影,偏偏嵐琪對此毫不在意,她們竟是想安慰一句,也不曉得說什么好。
而皇帝離宮不久,嵐琪聽說太皇太后數(shù)日胃口不好很擔(dān)心,硬是要來瞧一瞧,暖轎行至此處,卻被前頭溫貴妃一行擋了道,隨行的環(huán)春本擔(dān)心溫貴妃會攔著自家主子說話,可冬云卻過來對她說:“娘娘讓德妃娘娘先走。”
環(huán)春聞言立刻讓暖轎先行,而轎中嵐琪也沒有要留步說話的意思,兩乘轎子擦肩而過,她稍稍掀起簾子往外看,恰見溫貴妃也掀起簾子,可兩人四目相對,那邊的人竟倉皇地放下了簾子,好像故意躲著她似的。嵐琪雖然奇怪,也不愿多想,多想了就是自尋煩惱,她何苦去管別人怎么過日子。
之后德妃一行往慈寧宮去,溫貴妃的暖轎則輾轉(zhuǎn)往翊坤宮來。她方才也是打從長春宮門前來的,原是去找惠妃,結(jié)果聽說惠妃去了宜妃那里,這會兒屋子里姐妹倆正說話,桃紅跑進來說:“貴妃娘娘到了!
宜妃奇道:“哪個貴妃,皇貴妃?”
桃紅上來為她整一整衣裳說:“是溫貴妃,已經(jīng)進門了,不過她是來找惠妃娘娘的。”
惠妃好不驚訝:“找我?”
兩人趕緊迎出門,宜妃輕聲在她耳邊說:“難道是為了八阿哥,她若問你要回去,你怎么應(yīng)付她?”
但不等惠妃回答,溫貴妃已經(jīng)走進來,見二人行禮,她直接就問:“八阿哥在這里嗎?”
“八阿哥在和恪靖公主玩耍,臣妾讓乳母抱來向娘娘請安!被蒎硕ㄉ,轉(zhuǎn)身喚寶云,“去領(lǐng)公主阿哥過來。”
溫貴妃卻道:“不必了,本宮去抱八阿哥來就好!备钢壹t問,“在哪間屋子,領(lǐng)本宮去!
惠妃見她這模樣,是要直接把孩子抱走的架勢,忙上前攔住說:“何須勞動娘娘,讓宮女去抱就是了,娘娘您上座,宜妃妹妹這里的茶極好,您也嘗嘗?”
溫貴妃冷然看她一眼,稍稍別過臉說:“皇上常說咸福宮的茶才是上乘的,本宮那里不只有好茶,還有好水,怎會喜歡翊坤宮里的茶?既然惠妃喜歡喝茶,本宮回頭賞賜你一些,畢竟辛苦你這一個多月照顧八阿哥了!
惠妃心中一咯噔,繃著臉勉強笑問:“娘娘這話是什么意思?”
“本宮要把八阿哥抱回咸福宮,惠妃往后不必再操心!睖刭F妃這樣說著,迅速繞開惠妃往外走,呵斥門外的宮女說,“八阿哥在哪里?”
宜妃在邊上看著干著急,可她也不敢得罪溫貴妃,急著上來推了推惠妃說:“姐姐,她可真去抱孩子了。”
惠妃氣得面色發(fā)紫,轉(zhuǎn)身跑出來攔住溫貴妃的去路,也不管什么尊卑,仗著自己年長,厲聲厲色道:“貴妃娘娘是不是久病不知宮里的事,皇上已有旨意,往后八阿哥養(yǎng)在長春宮,貴妃娘娘要抱抱孩子玩一玩不要緊,可要抱回咸福宮,還請您去求了圣上的旨意來。”
“讓開。”溫貴妃語調(diào)低沉,直直地瞪著惠妃,“你在宮里這么多年了,尊卑規(guī)矩還要本宮來教?”
惠妃不為所懼:“嬪妾就是知道尊卑規(guī)矩,才不敢違逆圣旨,您要帶走八阿哥,有皇上的旨意,嬪妾絕不阻攔!
話音甫落,但見溫貴妃揚手揮掌,一聲皮肉悶響,惠妃臉上實打?qū)嵉匕ち艘话驼,周遭所有人都驚呆了。而惠妃入宮十幾年來,從未受過這樣的屈辱,她一手捂著臉,猩紅的眼中滿是恨意,瞪著溫貴妃道:“娘娘……你非要抗旨嗎?”
翊坤宮里鬧騰時,嵐琪已在慈寧宮坐好一會兒了,太皇太后嗔她不知輕重跑來做什么,可人家撒嬌說想得慌,又擔(dān)心她胃口不好,一老一少好久沒這樣說話,嘻嘻笑笑哄得太皇太后很高興。可偏偏就是有不消停的事,蘇麻喇嬤嬤聽講翊坤宮里的事后,皺著眉頭進來稟告:“主子,貴妃娘娘要搶八阿哥回去,這件事是不是要太后出面?”
嵐琪聽見這些話,想到方才擦肩而過時溫貴妃慌張的神情,她那似躲著自己的模樣,果真是因為心虛,她自己也知道,這是荒唐的事吧,那又何必如此?
太皇太后則冷聲說:“她們抓破臉打破頭才好看呢,管什么管,這種瑣事往后都不必問我了!
蘇麻喇嬤嬤看了眼嵐琪,眼神似在問她要不要再勸。嵐琪稍稍晃了晃腦袋,蘇麻喇嬤嬤便下去了。她安靜地陪著太皇太后,繼續(xù)說剛才的話,半晌老人家才嘆氣說:“從前蘇麻喇說,新來的年紀(jì)輕不懂事,過幾年就好了,怎么幾年下來,我什么長進也沒看見?”
嵐琪且笑:“幾位娘娘并沒有臣妾這樣好的福氣,跟在您身邊學(xué)規(guī)矩學(xué)本事,雖然少不得挨罵挨罰,到底長進了呀!
太皇太后伸手輕輕戳她的額頭:“沒良心的小東西,我?guī)讜r罵過你罰過你,難道是那幾件事,你要記恨我一輩子?”
嵐琪嬌然,哄著太皇太后說:“您別生氣,這鬧到跟前的事有,私底下沒鬧出來的,真的打破腦袋撕破臉的,不知道多少,咱們管得過來嗎?皇上不在家,您更加要寬寬心,左右都是皇上的女人,本該皇上自己好好管著的,他都不管,咱們操什么心?”
本也不是天大的事,不過傳出去難聽些,是個笑話罷了,太皇太后也不至于太動怒,又有嵐琪哄著,心情便見好?衫先思疑岵坏盟厝ビ植淮竽芤娒,便問她這幾個月是否愿意在慈寧宮住著,嵐琪知道沒有比慈寧宮更安穩(wěn)的地方,可不免太扎眼,且布姐姐她們就不方便來與自己說話,但太皇太后的確寂寞,又心疼她,一時沒有主意。
而此刻,翊坤宮里的鬧劇已鬧到承乾宮去,太后也懶得管,之前就跟皇帝抱怨過皇貴妃不管事,索性這次就稱頭疼推給她。于是鬧僵了的溫貴妃和惠妃輾轉(zhuǎn)到了此處,皇貴妃在正殿高坐,很不耐煩地看著下頭兩個站著的人。
惠妃臉上有些浮腫,溫貴妃那一巴掌是下了狠勁的,惠妃縱然惱怒,也不敢還手,但死死攔住不讓溫貴妃去抱孩子。溫貴妃再欲動手時,兩邊宮女都攔著抱著求她息怒,再后來太后就派人來說,讓她們?nèi)コ星瑢m說個公道。
“八阿哥是太后決定送養(yǎng)到長春宮,皇上也答應(yīng)更下了旨意的,嬪妾自知有罪,不該與貴妃娘娘起爭執(zhí),但若真讓貴妃娘娘把孩子抱走,之后惹出其他麻煩,就更是嬪妾的罪過!被蒎欣,說話也硬氣,反正今日的事不是她的錯,動手打人的也不是她。她雖不指望皇貴妃能公道地裁決什么,上頭還有太皇太后和太后,她不怕沒處說理。
皇貴妃聽罷冷笑:“宮里的規(guī)矩那么多,本宮也記不過來你們到底犯了哪一條,自己心里若明白,一會兒回去了,該怎么自罰自省,你們看著辦吧。至于八阿哥,貴妃妹妹你別錯了主意,當(dāng)日是皇上親眼見你把孩子推出去的,鬧得宮里宮外都笑話,現(xiàn)在你醒過神來要,本宮還想幫著還給你呢,可愛莫能助,你自己作的孽,只有自己受著!
惠妃心中苦笑,比起赫舍里皇后、鈕祜祿皇后,皇貴妃手里這鳳印拿得實在輕松,底下的事有自己和榮妃替她操勞,上頭的事則有太皇太后和太后把持,她有地位卻不在乎權(quán)力,而皇帝偏偏不苛求她多能干,哪怕當(dāng)養(yǎng)一個閑人也樂意。反是她們幾個,盡心盡力地辛苦,十幾年才熬到今日的尊貴,可笑眼前這一切,更可恨她們的生來富貴。
“既然娘娘說,是嬪妾自己作孽該自己承受,那嬪妾要回八阿哥,不也是自己承受?”溫貴妃終于抬起頭,看著上首皇貴妃道,“太醫(yī)也說了,嬪妾是得了癔癥,雖然是嬪妾親手把八阿哥推出來的,可那會兒嬪妾什么也不知道,現(xiàn)在腦袋清醒了,就不能再犯之前的錯。眼下嬪妾要做什么心里很明白,娘娘,嬪妾今日一定要把八阿哥抱走,惠妃無權(quán)阻攔嬪妾,難道皇貴妃娘娘您要派人把嬪妾的手腳綁起來?”
皇貴妃輕蔑地笑著,起身慢慢走下來,瞧瞧溫貴妃,又看看惠妃,先開口問惠妃:“其實你放手也沒什么,是對是錯上頭總有個公道,說不定就此再把八阿哥送還咸福宮也不一定,帶孩子多辛苦,是不是?”
惠妃眼眉緊繃面色蒼白,憋了半天說:“娘娘雖這樣想,可嬪妾不敢違抗圣意,不論如何都不會讓人把八阿哥帶走的!
皇貴妃才過來瞧著鈕祜祿氏問:“你聽見了?這樣一來,你們是不是又要打起來了,不過惠妃她好像不會還手,我若是妹妹,就先把她打死,打死了八阿哥肯定就是你的了!
二人聞言皆是一驚,皇貴妃霍然轉(zhuǎn)身:“你們倆心里都有主意,還來討什么公道?本宮幫惠妃,貴妃妹妹你也要魚死網(wǎng)破地繼續(xù)去鬧;本宮若幫你,惠妃也說了死都不把孩子叫人帶走,既然如此,你們來干什么?”
皇貴妃看似胡鬧的幾句話,竟把兩人都鎮(zhèn)住了。她冷笑著說:“你們要死要活,自己尋思去,本宮已經(jīng)都說明白了,犯了什么錯自己回家反省就得了,皇上也不在宮里,你們作妖給誰看?”說著就喚青蓮來,讓她送客。
溫貴妃還欲辯解,惠妃卻立刻就走了,她才不傻呢,抱著八阿哥回去好好看緊長春宮的門戶,鈕祜祿氏還能翻墻進來不成。
等溫貴妃回過神,惠妃早就走遠了,皇貴妃懶得和她磨嘰,徑直要回內(nèi)殿去,走過直愣愣挺在原地的人身旁,忽聽她說:“她還不是八阿哥的親娘,都想盡辦法地把孩子弄到手邊,皇貴妃娘娘您真是好福氣,德妃在皇上和太皇太后面前那樣吃得開,她都不來算計您和四阿哥,嬪妾真羨慕您!
皇貴妃聽得心里毛躁,可話卻不假,她曾經(jīng)屢屢懷疑烏雅氏的用心,可這些年莫說她動心思要孩子,就連半句壞話都不在皇帝面前說,皇帝對她是越來越好越來越耐心,眼下她除了沒能自己懷個孩子,日子過得豐足滋潤,的確是該讓人羨慕的。
皇貴妃再要走,鈕祜祿氏又道:“惠妃這種小人,宮里還有別的,將來大概也會再來幾個,若有人挑唆您和德妃的關(guān)系,娘娘可要想清楚了,這宮里頭烏雅氏那樣心肝的人,沒有第二個了!
“少琢磨別人吧,你看你沒用的,你姐姐若還在世,絕不做這么蠢的事!被寿F妃心里不大舒服,撂下這句話就走開了。鈕祜祿氏呆呆地站了片刻,青蓮和冬云一起來勸她,才算把她勸回去,而她也沒再接著去長春宮鬧,饒是惠妃緊張兮兮地看著家門,可人家已經(jīng)不惦記了。
而溫貴妃出去找惠妃麻煩的事,咸福宮里也早在她回來前就聽說了,覺禪氏聽香荷嘰嘰喳喳,心下唏噓面上則不動聲色,等貴妃回來,自己本猶豫要不要過去問候一聲,倒是那邊的人尷尬地過來說貴妃請她過去。覺禪氏瞧下人個個兒都緊張,曉得他們是擔(dān)心那天自己被趕出去的事再來一遍。
但見了面,眾人就安心了,溫貴妃很客氣地讓覺禪氏坐下說話,更屏退了所有人。她竟對覺禪氏道:“沒能把你的孩子要回來,是我沒用,不過看得出來惠妃挺在乎這個孩子的,你也算能安心。之前我腦筋不大清楚,對你做了什么,自己想想也不可思議,你別放在心上!
覺禪氏垂首道:“嬪妾本就沒資格撫養(yǎng)八阿哥,孩子養(yǎng)在哪里嬪妾都一樣,但畢竟嬪妾隨娘娘而居,希望娘娘您能放下這件事,過去的就過去了,往后還要保重身體。身子不好,您所想所求的一切,又要如何得到?嬪妾說句大不敬的話,您的姐姐鈕祜祿皇后,就是最好的例證!
她看到溫貴妃的目光銳利如刃,可只是一瞬間就軟下來,更是漸漸熱淚盈眶,哽咽道:“今天怎么了,你們一個個都在提姐姐,提了她她能回來嗎?她若還在,誰敢欺負我?”
覺禪氏沉下心,垂眸問:“娘娘自有尊貴,何來欺負一說?說起來,娘娘是否想知道,惠妃怎么要走孩子的?”
溫貴妃吃了一驚,皺眉問:“真的是她想辦法要走的?我今天只是為了壯膽,隨口說的!
覺禪氏頷首,慢慢將八阿哥被乳母虐待以至于日夜啼哭,刺激得溫貴妃難以承受的事說了,溫貴妃聽得身上一陣陣寒涼。覺禪氏又道:“即便惠妃如此,嬪妾以為也沒人敢欺負娘娘,娘娘想要過得好,全在您自身,您想要對惠妃出這口惡氣,也先要自己振作起來才是。”
“你……在幫我?”溫貴妃狐疑,她多少知道這個覺禪氏,連親兒子被虐待都說得如此冷漠,怎么好端端來關(guān)心自己了?
覺禪氏淡然一笑:“對娘娘不必隱瞞,只是嬪妾記掛的人過得很好,嬪妾也要好好過下去,不讓記掛嬪妾的人擔(dān)心。您是嬪妾的庇護,嬪妾要過得好,娘娘您就要更好才是。嬪妾是想幫您,更是想幫自己!
“你既說是幫自己,那咱們就互不相欠了!睖刭F妃伸手撫一撫發(fā)髻后的宮花,神色定然,“皇上回鑾后,選秀的事就定下了,舊的如宜妃幾人我已經(jīng)爭不過,新來的還不知是什么氣候。我別無他求,但求皇上不要忘了咸福宮,眼下連八阿哥都沒了,我實在不曉得怎么才能讓他想起我,可照你們的話,之前我折騰這樣那樣的事,已經(jīng)讓他厭煩了。”
覺禪氏頷首道:“這幾個月娘娘先把身體養(yǎng)好,不論您是想侍奉皇上,還是想誕育子嗣,沒有好的身體一切都是空談,宮里的事您這兒總有人留心,時不時告訴嬪妾一些,嬪妾愿為您出謀劃策。”
溫貴妃苦笑:“你這樣聰明,卻不為自己爭,不然的話,是不是烏雅氏也爭不過你?”
覺禪氏搖頭不語,心里卻想,一個爭字并不難,難的是人家不爭不搶,照樣擁有一切,又豈是聰明和美貌就能贏過她的。
二人正說話,外頭突有敲打聲,接著門前就是吵吵嚷嚷的聲音,兩人都覺得奇怪,門前便有人來稟告事宜,冬云滿面莫名地進來說:“大阿哥拿石塊把咱們門前的石獅子砸掉了一塊,人已經(jīng)跑了!
“大阿哥做什么砸它們?”溫貴妃還沒反應(yīng)過來,邊上覺禪氏已道:“興許是為您打了惠妃娘娘一巴掌!
“她倒是生了個不錯的兒子,可若真不錯,砸了就砸了,跑什么,當(dāng)面一句話也不敢對我說嗎?”溫貴妃冷笑,遂吩咐冬云,“告訴上頭去,不是我小氣非要和個孩子計較,皇子品行關(guān)乎社稷,管教皇子,也是我的責(zé)任!
冬云領(lǐng)命離去,覺禪氏也起身要告辭,溫貴妃與她道:“她唆使乳母虐待八阿哥的事,我不會就此算了,照你所說她應(yīng)該很快會拋棄這個乳母,我會派人盯著,這件事一定要讓上頭知道!
“娘娘若把乳母推出來作證,弄不好殞了一條人命,對娘娘自身又無所助益!庇X禪氏冷靜地為她分析,“這是宮闈丑聞,皇上不會大張旗鼓地查辦,而讓乳母能有機會下手虐待皇子,您本就失職在先。這件事您非要告到上頭去,對娘娘自己并沒有好處,皇上不計較您便罷了,若是氣惱,到底還是您身為養(yǎng)母沒有照顧好的緣故!
溫貴妃恨道:“難道就這么算了?”
覺禪氏搖頭:“您心里明白惠妃是怎樣的人就好了,相較于惠妃的城府心機,嬪妾望其項背,不過是膽子大一些,不比她投鼠忌器。再看這件事,您若想以此要挾惠妃,她一定會想出更狠的事來反撲您,對付惠妃最好的法子,就是離她遠遠的,千萬別讓她看出來您在想什么!
溫貴妃聽得很認真,贊嘆覺禪氏心思周密之余,又忍不住悲傷凄涼,似呢喃自語:“皇上原是喜歡我的,怎么忽然就成了這樣?”
她當(dāng)局者迷,旁人說再多的話也沒用。而大阿哥跑來泄憤的事,也很快稟告了慈寧宮,太皇太后依舊不管,大阿哥有生母,皇貴妃不宜出手干涉。娘兒倆被送到太后面前,太后自然很生氣,連同惠妃和溫貴妃起爭執(zhí)的事一起算,少有地將惠妃訓(xùn)斥一頓,大阿哥幾番為母親辯解,結(jié)果反被惠妃呵斥。
惠妃本想把兒子領(lǐng)回去教訓(xùn),可太后說如今大阿哥在阿哥所,那里自然有人教導(dǎo)他,先讓人送大阿哥回去,留下惠妃才又道:“你一向最穩(wěn)重,怎么今天鬧出這么多事?還有一件事,之前暗下在各宮傳說,面上沒提起來,可不代表皇上和太皇太后都不知道。去年除夕前,大皇子當(dāng)面挖苦太子的事,你可知道?”
惠妃心中一緊,這件事她曉得,只是見宮里沒人說,漸漸也忘了。這會兒太后卻翻舊賬,更叮囑她:“方才我只是借口讓胤禔先走罷了,阿哥所雖有人教導(dǎo),到底還是要你這個親額娘去約束他,今天這種事,還能說是小孩子頑皮言行無狀,可關(guān)于太子的事,就別等前頭大臣來找你麻煩了,皇上和太皇太后一筆筆都記在心里的。”
惠妃慌得屈膝表明心跡,說她絕不敢唆使大阿哥對太子不敬。太后也猜想她不敢,只是一再提醒:“你無心別人未必?zé)o意,再有胤禔對太子不敬的事,你做娘的難堪,胤禔也要遭皇上厭惡了;厝ズ煤孟胂耄^幾天再把胤禔叫回去,該怎么管教你心里有數(shù)!
今兒這一天折騰的,惠妃的心都冷了,她最懂這宮里的人情冷暖,大阿哥幼年頑皮不聽話,太皇太后親自管教好幾回,那是真真疼愛這個小孫子,今天這樣的事,卻不聞不問了,就是無言地告訴惠妃,她不在乎皇長子了。
“可不是嗎?她如今最在乎的,是烏雅氏那幾個孩子!被蒎氐介L春宮,宜妃已等候許久,說起這件事,宜妃恨恨道,“從前不都說,被太皇太后責(zé)罰是有面子的事,哪怕去慈寧宮跪得膝蓋碎了,而是老人家疼你才愿管教你,真不理會了,也就提不上什么喜歡了。烏雅氏真有本事,這就在慈寧宮住下了,她是怕住在永和宮里被人害了肚子里的胎嗎?”
惠妃坐在一旁神色冷凝,她竟完全疏忽了太皇太后對于皇孫的親疏。除夕前那件事她也不敢悶聲不響,當(dāng)時若就領(lǐng)著大阿哥去請罪,未必能聽太后說這些話,太后做事說話都看著慈寧宮,她的意思一定就是太皇太后的意思了。
幾日后,大阿哥被親娘帶回長春宮狠狠教訓(xùn)了一頓,更親自領(lǐng)著他來咸福宮磕頭賠罪。溫貴妃也沒尊大,更不提前幾日八阿哥那場鬧劇,客客氣氣說些場面話,不多時就散了。
惠妃又硬著頭皮領(lǐng)著兒子來慈寧宮,做好了被拒見的打算,只是想做到這一步,卻不料太皇太后愿意見他們母子,進門時正見烏雅氏在廊下,溫和地對他們笑著:“蘇麻喇嬤嬤才蒸了一籠三鮮餡的包子,太皇太后說大阿哥最喜歡吃這個,正惦記著呢,大阿哥快進去,胤祚已經(jīng)吃上了!
惠妃拉著兒子沒讓他亂闖,端著客氣問嵐琪怎么不進去,孱弱的孕婦笑著說:“太香了,聞不得,不大舒服出來透透氣,惠姐姐快帶大阿哥進去吧,包子要涼了!
說完就扶著環(huán)春往別處去,她聽見身后大阿哥纏著母親要進去的聲音,之后大概便是走了。嵐琪才稍稍舒口氣,環(huán)春回頭看,輕聲告訴她:“惠妃娘娘和大阿哥進去了,主子咱們回屋子去歇會兒吧!
嵐琪點頭,又聽環(huán)春嘀咕:“可惜惠妃娘娘不會知道是您勸太皇太后見他們的,心里頭還指不定怎么不自在,奴婢真覺得不值,差點兒您還被太皇太后埋怨!
她卻笑:“太皇太后若真不愿意,我說幾句話管什么用?太皇太后比我更明白這里頭的輕重,她是生惠妃的氣,不是大阿哥!
這邊胤禔給太皇太后磕頭認錯,老人家訓(xùn)誡幾句后,便讓他帶著胤祚吃點心。不說大阿哥性子憨直,除了對太子這個弟弟滿腹不服氣外,對其他弟弟妹妹都極愛護心疼,這樣的年紀(jì)本就該是孩子心氣,他會氣得跑去咸福宮為挨了打的親娘出口氣,就不是有心機的孩子能做得出來的。太皇太后冷靜想想,到底還是心疼重孫子,怨惠妃的事,不好一并算在孩子身上。
此刻孩子們在外頭吃點心嬉鬧,惠妃與太皇太后對坐,多番自責(zé)請求原諒,將姿態(tài)放得極低。
當(dāng)初深夜漆黑的乾清宮大殿里,皇帝與她把難聽的話都說盡了,但那是她和皇帝之間的事,并未有在太皇太后跟前被訓(xùn)斥或她失態(tài)的事。哪怕彼此心里都看透了對方,或厭棄或憎恨,甚至不惜派寶云監(jiān)視長春宮,面子上的客氣祥和,為了皇家的體面,兩人還都好好維護著。
惠妃聽得出來,太皇太后眼下絮叨的幾句大道理,沒一句在點子上,她今天被接見,全是借了兒子的光,雖然難免落寞凄涼,但也足夠了,她如今還能為自己爭什么,一切都是為了胤禔。
更讓惠妃寒心的是,太皇太后看似關(guān)心地囑咐她:“八阿哥還是個小娃娃,你帶著辛苦,反倒是榮妃比你輕松些了,往后宮里的事你忙不過來就不必都攬在身邊,榮妃帶著端嬪她們能打理好,這次選秀的事,你就不必管了!
惠妃直聽得胸口疼得陣陣血腥,如今是一件選秀的事,下回又不知是什么事,總之她惠妃的權(quán)力早晚要被一點點抽光,將來就是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守著長春宮凄涼。怎么她好不容易弄來了八阿哥,境遇卻越來越糟?極聰明的人,往往聰明反被聰明誤。
隨著這幾件事安定下來,六宮難得地過了很長一段平靜的日子,嵐琪在慈寧宮好好地安胎。皇帝來往信函得知此事亦是十分高興,說一路順利,說太子與他都安好,讓祖母保重身體云云。
之后寒意消退,春色漸濃,各處殿閣都撤了炭盆火爐,身上衣服也減了些許,終于傳來消息,圣駕已在歸京途中,彼時太皇太后與挺著肚子的嵐琪開玩笑:“肚子里這小東西真礙事,不然又能像從前那樣,皇上半路停一停,把他喜歡的人接出去玩幾天!
嵐琪臉紅,嬌然笑著:“上回被您罰跪,現(xiàn)在想想心里還憷。再出去一趟,回來就該被您打斷腿了,臣妾才不傻呢!
玩笑幾句,皇貴妃與榮妃到了,嵐琪退到一旁不敢僭越,只聽皇貴妃說:“內(nèi)務(wù)府上報,各地秀女都已到京城,臣妾來請?zhí)侍笾家,是等皇上回京再揀選,還是由您和太后出面,先把人選好。”
選秀一事玄燁與祖母早有默契,這一次要留下皇貴妃的胞妹,正好皇帝出巡未歸,各旗秀女卻已入京,沒道理讓她們久等。而今皇貴妃、貴妃及四妃皆齊全,遴選低位妃嬪,大可由太皇太后或太后出面主持,再者此番要留下小佟佳氏,不論大臣們怎么看待上頭的做法,玄燁不親自出面,日后對付那些大臣們也有話可說。
畢竟人家年齡身份都在參選之列,不留是不愿將佟氏外戚的勢力繼續(xù)擴張,留則是太皇太后和太后看得中,照規(guī)矩留牌子而已。
此次選秀相關(guān)的事都是榮妃在打理,她本無心,要請旨讓太皇太后和太后出面,還耐心地等待圣駕歸來。今日皇貴妃卻把她叫去,說不宜讓秀女們聚居宮外等候太久,榮妃便隨皇貴妃來慈寧宮請旨,她怎知道皇貴妃是得了家中授意,為的是能順利留下她的妹妹。
對于胞妹入宮的事,皇貴妃始終心存怨懟,得了太皇太后肯許離開后,又撂下所有事不管。榮妃這才覺得,皇貴妃該是被誰授意來此一出,選秀的事皇帝應(yīng)該一早就安排好了,暗暗嘆自己宮外沒有可依附的大家族,遇大事就沒了能商量的人。而從前惠妃從旁協(xié)助,她總能通過明珠府來揣摩圣意,今次太皇太后不讓她管選秀的事,人家高高掛起,難道自己還貼上去找她不成?
這樣的話,榮妃閑暇陪著嵐琪散心時提起來,更坦率地說她:“你與我一樣,只出身這一件不如人,偏偏上頭喜歡委以重任,我這一步步走來自知不易,來日你若管六宮之事,沒有宮外支持也一定辛苦!
彼時嵐琪還不大明白為何宮內(nèi)的事要依靠宮外的人,可見榮妃說得真誠,委實辛苦,又想太皇太后和玄燁對她十分期待,更下定決心要好好學(xué)本事,耐心等待那一天來臨。
今次選秀便由太后主持,也是太后頭一回主持這樣大的事,太皇太后并沒有親自出面,為的也是歷練兒媳婦將來能坐鎮(zhèn)后宮。這些年太皇太后越發(fā)覺得身子懶怠沉重,雖然底子尚好精神也佳,但自知暮年晚景,多活一年都是上天的恩賜,回望波瀾壯闊的一生,而今夕陽西下時,更愿意領(lǐng)著嵐琪這樣貼心懂事的孩子,平平靜靜走完人生。
選秀這一日,嵐琪與榮妃幾人陪太皇太后等在慈寧宮,皇貴妃與貴妃隨太后主持揀選之事。一清早應(yīng)選秀女就已入神武門至順貞門外恭候,有戶部官員于彼處管理,至?xí)r由太監(jiān)按班引入,每班五人,經(jīng)由太后挑選,或留牌子或撂牌子,之后各歸各家。
這一輪一輪地選,直至黃昏時分太后才領(lǐng)著皇貴妃與貴妃來復(fù)命,三人皆有疲憊之色,干坐一天看著女孩子們一班班從眼前過,太后直笑道:“看到后頭都眼花了,瞧下去五個人站一排,怎么生得一個模樣!
且說娶妻娶德納妾納色,輪到這會兒入宮的秀女,除了小佟佳氏這般出身貴重的,其他或有出身尊貴的女子,多半是撂牌子讓她們自行婚配或日后皇帝指婚,能留下來的,大多出身一般,為的是充盈后宮侍奉皇帝,政治之上已無多少助益。故而太后早得了太皇太后授意,秀女之中品貌端正者最佳,太過妖艷美麗的不能留用,身家貴重不宜入宮的,早早就在名單里記著姓名,一一剔除了。
皇貴妃始終面色沉沉不見喜悅,復(fù)命后不及太皇太后賞膳,就以身體疲乏為由離開了。她這一走貴妃也不愿留下,之后四妃里惠妃、宜妃也離開,唯有太皇太后、太后、榮妃和嵐琪陪著進晚膳。席間太后笑道:“皇貴妃天生麗質(zhì),是上上乘的美人,可自家妹子容貌倒是很一般,那模樣宮里隨便挑一把都有,也不曉得日后眼眉開了,是不是另一番姿色。說起來,臣妾從前不覺得新來的孩子們長得不好,今天也不知是看得多疲倦了,還是今屆秀女不如以往,叫人眼前一亮的孩子實在不多,想想皇帝從前自己選,也實在怪辛苦的!
太皇太后卻笑道:“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自然看不出姿色,這女人的姿色且靠身心氣質(zhì)來養(yǎng),但凡沒長得歪鼻子斜眼,懂得保養(yǎng)會打扮,一年一年往后自然越來越美!
榮妃便拉了嵐琪笑道:“太皇太后說咱們德妃娘娘吧,臣妾頭回見她時,也不過是個漂亮點的小姑娘,這些年眼眉漸開,懷著孩子都這樣漂亮!
一時老老少少都拿嵐琪開玩笑,偏她性子好臉皮厚,既是夸她的話做什么不聽,太皇太后見她如此更是喜歡。娘兒幾個很樂呵地用了一餐,之后再商定新人入宮的事,選秀這件大事兒便定下一大半了。
夜里榮妃送太后回寧壽宮,她在慈寧宮閑散了一日依舊很精神。太后則說坐得太久了想散散步活動活動筋骨,兩人相伴往寧壽宮走回去,路上閑話幾句,太后卻提起來說:“新人入宮,要隨主位散居,你的景陽宮里也要有人,若是能得皇帝喜歡,將來也多多記著你,你也還年輕著。可你要好好調(diào)教新人,不要再有那拉氏、郭絡(luò)羅氏那樣的來!
榮妃知道太后口中是指那兩個歿了的貴人,口中應(yīng)答著,心里卻明白,那般極端的實屬少數(shù),再一想那拉貴人的瘋癲翊坤宮難辭其咎,而郭貴人更是翊坤宮的人。難怪太后不高興,畢竟她鐘愛的五阿哥的生母,正是翊坤宮那一位。
果然聽太后提起五阿哥,嘆息道:“這孩子若是你生的該多好!
榮妃不愿在人背后說三道四,她與宜妃也并不曾交惡,只是靜靜地聽太后啰唆幾句,將她送回寧壽宮后,便自己回去了。
數(shù)日后大吉之日,被選中的秀女正式入宮,答應(yīng)常在的位分尚不明,這要等玄燁回來再說。如皇貴妃的妹妹早就內(nèi)定了嬪位,自然還要有冊封典禮,就不急著趕在眼下操辦。
這日皇貴妃與眾妃在承乾宮依次而坐接受新人拜見,十來個新鮮年輕的女孩子立在殿中央,在座皇貴妃、溫貴妃及榮妃幾人都明白,人是進來了,日后怎么樣卻不可知。皇帝此次東巡歸來興許還會帶一兩個,宮里皇貴妃、德妃幾人圣寵不衰,新人的命運并不一定好,像宜妃這樣入宮至今一路高升的,往后難有了。
鶯鶯燕燕的女孩子們,新鮮可愛,性子各有不同,皇貴妃垂訓(xùn)幾句便要眾人散了。新人們退下,榮妃幾人也要離開,忽聽溫貴妃笑道:“嬪妾還以為赫舍里皇后的妹妹今年也該入宮了,原來年紀(jì)還小,倒是皇貴妃娘娘的妹子終于見上面,從前在家時還見過一兩回,眨眼都是大姑娘了!
皇貴妃睨她一眼,冷冷不說話,一副要逐客的姿態(tài),又見溫貴妃不動,便自己先走,卻又聽她冷笑:“這宮里姐妹入宮的,大多命不大好,宜妃最有切膚之痛,如今你日日見恪靖公主,又見姐妹昔日故居,不傷心難過?”
宜妃面色難堪,尷尬地應(yīng)著:“嬪妾盡心撫育恪靖公主,就是私心里對妹妹最好的悼念,而她以戴罪之身離世,嬪妾身為皇家妃嬪,就不該為了有罪之人多悲傷!
溫貴妃苦笑:“你倒是能推得干凈,本宮夜夜想起姐姐,又不能像你這般冷酷無情,她在世的時候?qū)⑦@宮里打理得井井有條,你們?nèi)缃褡鍪虏欢歼照著她昔日定下的規(guī)矩來?說起來,也勞煩你們多多想著她了。”
眾人皆知溫貴妃脾性古怪,誰曉得她今日又犯了哪門子的脾氣。惠妃在宜妃身旁攔著,不讓她再開口,皇貴妃也一語不發(fā)地離開,溫貴妃見無人理睬她,不久也走了。
榮妃三人這才結(jié)伴出來,宜妃恨恨道:“溫貴妃真是奇怪,她是不是恨不得六宮都不理睬她才好,非要踩人痛腳嗎?”
惠妃拉了拉她,示意不要多嘴,榮妃自知有些話不該她聽,客氣幾句就在承乾宮門前散了。只是她們?nèi)硕伎匆姡篮蛯m大門敞開,進進出出有人打掃,走遠后宜妃才酸溜溜地說:“皇上回鑾在即,難道她還窩在慈寧宮伺候不成?”
果然如宜妃所說,因圣駕即歸,太皇太后便讓嵐琪搬回永和宮居住。這日三位看見永和宮在打掃,一來是德妃好些日子不在這里,二來是太醫(yī)院已來預(yù)備產(chǎn)房。德妃六月臨盆,因身體孱弱保不住有什么意外,提前就把這些準(zhǔn)備好,以防德妃隨時分娩。
是日嵐琪坐軟轎回永和宮,正闔目養(yǎng)神,聽見前頭一陣陣的歡笑聲,不久笑聲漸止,便聽環(huán)春在外頭說:“主子,是新入宮的各位秀女,您見嗎?”
“不必見了,你去替我說句話就是,我身子不方便,日后相見不遲。”嵐琪這般吩咐,轎子依舊前行。她曉得那些秀女該是侍立在宮道旁,稍稍挑起簾子看見一排垂首而立的年輕女孩子,想起當(dāng)年自己站在這樣的地方被皇帝瞧見的光景,彼時又怎能想到,她烏雅嵐琪會有今日。
環(huán)春來對幾位新人客氣幾句后,就跟上主子一行離開了,新人們都松口氣似的,還有人定定地看著遠去的轎子,便聽有人說:“真想見見德妃娘娘長什么模樣、穿什么衣裳。德妃娘娘那樣的,皇上才會喜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