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琮納土
建安十三年七月,曹操依從荀彧之計(jì),表面上在潁川布置于禁、張遼、張郃等七支軍隊(duì),大造南下聲勢;暗地里集結(jié)精銳,從小路秘密進(jìn)發(fā),兵出葉縣突襲宛城。這一擊猝不及防,劉表漢水以北的部署立刻大亂,僅僅半個月時間,南陽諸多縣城失守,曹軍排山倒海勢不可擋。
面對如此兇悍的進(jìn)犯,襄陽方面非但沒有積極抵抗,反而陷入混亂——劉表身染沉疴臥床不起,聞聽變故病情愈烈,終于撒手人寰,終年六十七歲。
外有強(qiáng)敵,內(nèi)喪其主,劉備、劉琦擁兵自重,襄陽群僚手足無措。幸虧竟陵太守蔡瑁、章陵太守蒯越出來主持大局,擁立劉表少子劉琮為荊州之主,這才穩(wěn)住局面。喪事也得辦,不過情勢危急一切從簡,好在劉表原配夫人過世時已提前修好陵墓,陪葬器物也早置備妥當(dāng);劉琮率眾扶柩,開陵下葬,每人披件白袍子,象征性在墳前哭兩聲,然后急急忙忙返回城中商議戰(zhàn)事對策。
偌大的幕府正堂擁擁簇簇站滿了人,除了領(lǐng)兵在外的部將,各級官吏來得很全,一人一身喪服,放眼望去上上下下滿眼雪白。新任荊州牧劉琮方及弱冠,面龐清秀,稚氣未脫,甚至比同齡人更顯瘦小。雖然他躊躇滿志想接好父親的班,可大敵當(dāng)前滿眼喪服,總覺得這是不祥之兆。好在繼母蔡氏垂簾在后,蒯越、蔡瑁兩大豪族首領(lǐng)一左一右,他心里才不那么忐忑。
“諸君……”劉琮頭一遭以主人身份向這么多臣僚說話,還帶著幾分羞澀,“曹操侵犯甚疾,新野以北相繼失守,我父又于此時棄世,有何退敵良策速速道來。”
群僚一片沉默,連蒯越、蔡瑁都屏息無語。
劉琮略一皺眉,硬著頭皮又問:“家兄素有奪位之心,今在江夏手握兵馬,父親喪事甚急未及告知,我又做了荊州之主。倘若他提兵來爭又當(dāng)如何?”
群僚交頭接耳小聲嘀咕了幾句,還是沒人站出來獻(xiàn)策。蒯越眉頭擰成個大疙瘩,幾度想開口卻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默默把頭低下了;蔡瑁則雙眼空洞一臉無奈,呆呆站在那里。
“唉……”劉琮連連搖頭,“襄陽上下人才濟(jì)濟(jì),難道就無一人能為我分憂嗎?”其實(shí)并非眾臣無力分憂,而是內(nèi)憂外患情勢分明,人心已經(jīng)變了。
“屬下愿為主公分憂!”伊籍突然站了出來,“當(dāng)務(wù)之急應(yīng)速發(fā)哀書至江夏,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撫慰大公子之心,召劉備、文聘等部列兵漢水,再調(diào)江陵的糧草輜重犒賞三軍。主公親臨河畔激勵將士,主臣兄弟齊心協(xié)力,荊州尚能保全!”
劉琮隱約也有這種想法,只不似伊籍謀劃得周全,聞聽此言思路立刻清晰,伸手要拿令箭,卻聽一個渾厚的聲音嚷道:“萬萬不可!”劉琮抬頭觀看——說話的是東曹掾傅巽(xun),涼州北地郡人,曾在朝廷任尚書,避難荊州被劉表辟用,在這鎮(zhèn)南將軍府也算頗具威望了。
“機(jī)伯之言差矣。”傅巽拱手作揖,“主公與令兄構(gòu)怨多年,豈能須臾便解?”話一出口群僚無不附和:“是啊……言之有理……”
其實(shí)劉琮也覺有理——劉表病逝之前劉琦從江夏跑來探望,戍守幕府的張?jiān)逝聞⒈砼R終亂命改易繼承人,以江夏任重為借口拒絕劉琦入見,將其逐出襄陽,害得劉琦連父親最后一面都沒見到。如此積怨豈是三言兩語就能說開的?劉琮本性柔弱,叫傅巽問得又沒了主意:“依先生之意呢?”
傅巽捋了捋頷下的山羊胡子,滿臉鄭重道:“屬下有一計(jì),可使荊襄之民安如泰山,又可保全主公名爵!
一旁的蒯越立時松了口氣——可算有人公開倡議了!
劉琮全沒品出“保全名爵”的含義,還問:“計(jì)將安出?”
傅巽深施一禮:“歸降曹操。”
“什么!”劉琮畢竟受父親器重,滿心熱忱要據(jù)守荊襄,聞聽此言不禁怒火中燒,“先生何出此言?我與諸君據(jù)荊楚之地,守先父之業(yè)以觀天下,有何不可?如今我父尸骨未寒,焉能棄祖業(yè)不顧,將荊州拱手獻(xiàn)于他人?”他越說越氣,白皙的臉龐憋得通紅,伸手抄起令箭,“你既欺我年少,我且拿主意給你看看!家兄之事暫且不提,先召劉備前來共商御敵之策!”
話音未落又聽簾后的蔡夫人啼哭道:“傻孩子,劉玄德與你兄長是同謀,久欲爭你之位。若召其前來,他與劉琦串通一氣奪取襄陽,豈有咱們母子容身之地?”
這話雖然聲音不大,劉琮聽來卻如冷水澆頭,手指略一顫,令箭“咚”的一聲掉落在地。傅巽本已提心吊膽,見此情形似又有轉(zhuǎn)機(jī),趕緊接著說:“主公息怒……自古逆順有大體,強(qiáng)弱有定勢。曹操奉天子以征四海,未為出師無名。況以北土之眾加于荊楚,如泰山壓頂,以人臣而拒人主,是為逆時;以新興之楚而御國家,其勢必不能擋;以常敗之劉備以抗曹操,亦不能勝。此三者皆短,抗拒不降乃必亡之道!”
“可是……可是……”劉琮方寸已亂,滿心不愿卻不知如何辯駁。
正在這時又有人道:“屬下有一言斗膽相問主公,未知可否?”眾人側(cè)目觀瞧,說話之人年紀(jì)輕輕身材矮小,體態(tài)瘦削面色雪白,舉手如倩女悠然,投足似風(fēng)擺楊柳,一臉書卷氣,比劉琮更文弱。但人不可貌相,此位姓王名粲字仲宣,也是山陽高平縣人,他乃先朝三公王暢之孫、何進(jìn)府長史王謙之子,總角之時求學(xué)蔡邕,十七歲便受辟公府,吟詩作賦出口成章,文人墨客無不欽佩。
“仲宣但言無妨!”劉琮平日常與他坐談文章,關(guān)系不錯,這會兒見他主動開口,自然是喜出望外。
王粲深深一揖:“敢問主公自度比曹操如何?”
劉琮倒也實(shí)事求是:“我方繼父業(yè)怎比得了曹操!
王粲又問:“那主公自料比劉備如何?”
劉琮想了想,劉備畢竟領(lǐng)兵多年,只得承認(rèn):“亦不如!
“然也!蓖豸涌陲L(fēng)一轉(zhuǎn),“主公請想,若劉備不足以御曹,則荊州失矣;若劉備之才足以御曹,則必不肯屈于將軍之下也。屬下為主公慮之,當(dāng)前……唯有一降。”
劉琮被他噎得目瞪口呆。王粲信步走到大堂中央,朗朗陳詞:“昔天下大亂豪杰并起,倉促之際強(qiáng)弱未分,故家家欲為帝王,人人欲為公侯。而今大勢已顯,勝負(fù)已決,主公唯有見機(jī)行事,才可保全恒福。竊以為曹孟德亦人杰也,雄略冠時,智謀出世,擒呂布于下邳,摧袁氏于官渡,驅(qū)孫權(quán)于江外,破烏丸于白登,用兵如神不可勝計(jì)!闭f著話他一撩衣襟跪倒在地,“屬下遭逢離亂托命此州,蒙主公父子厚待敢不盡言?主公若卷甲倒戈應(yīng)天順人,曹公必當(dāng)以厚德相待,保全宗族長享福祚,此萬全之策也!”
堂上眾人暗暗喝彩——不愧是個才子,勸降都能勸得這么雅!群僚跪倒一大片,跟著附和:“保全宗族長享福祚,此萬全之策……”
“你們……我父子何曾虧待你們?”劉琮急得快哭出來了。
蒯越見火候差不多,前跨一步低聲道:“傅公悌、王仲宣所言不虛。先主在世之日素以保境安民為要,天下動亂已久,若主公能徹底平息干戈,百姓也會感念恩情。請主公放心,蒯某人既受先主之托,必當(dāng)在曹公面前竭力進(jìn)言,就是拼了老命,也會確保您母子周全……”說到這兒眼里已噙著淚花。
劉琮見托孤重臣都這么說,心里涼了半截,可又一想,還有手握兵馬的舅舅,只要舅舅為自己撐腰,這些人肯定會服;想至此趕緊回頭——哪知蔡瑁已不見蹤影。
張?jiān)室妱㈢e目四顧,忙道:“主公別找了。蔡公原本有恙,強(qiáng)打精神操勞喪事,剛才又覺身體不適,已經(jīng)回府了!
這態(tài)度還不夠明確嗎?劉琮的心徹底冷了,回頭瞧瞧簾內(nèi)的繼母——方才那點(diǎn)精明勁也沒了,咿咿呀呀就知道哭。再遍視堂上這些文臣,有的作揖,有的磕頭,有的痛哭,反正一口一個“降”字;唯有伊籍滿臉憤慨,惜乎資歷平平手中無權(quán),急得直跺腳。
劉琮的眼淚終于落下來,他明白了——娘不是親娘,舅不是親舅,豪強(qiáng)大族想自保,避難之士想北歸,曹操不可敵,劉備不可靠,親哥哥都要跟自己玩命。費(fèi)勁巴力爭來的原來是燙屁股的位子。所有人都是事先串通好的,唯獨(dú)自己才是外人,煢煢孑立,形單影只。
“既然如此……也只好如此了……”劉琮語無倫次地咕噥了一句,踉踉蹌蹌回轉(zhuǎn)后堂了;后面還有個庶出的小弟劉修,哥倆抱著哭去吧。
劉琮一走,哀號的群僚馬上止住悲聲,說話也自由多了,有人甚至馬上露出欣欣然的表情。蒯越按捺住悲涼的心情,重重嘆了口氣,但也馬上又意識到投降沒這么容易。劉備近在樊城,眾將分散在外,局勢還不穩(wěn)定。他趕緊搶至帥案前抽出支令箭拋給張?jiān)剩骸八偎訇P(guān)閉所有城門,沒有我的命令不準(zhǔn)任何人擅自離開。”
張?jiān)实溃骸安坦以诔峭,這會兒可能已經(jīng)出去了!
“蔡大人無礙,其他人不準(zhǔn)放行,幕府諸事一律保密。誰敢走漏消息我要他性命!”說這話時蒯越別有用心地瞥了一眼伊籍;接著又拿第二支令,“鄧羲聽令!
“在!”治中從事鄧羲出列。
“我命你持鎮(zhèn)南將軍之節(jié),速往南陽向曹操請降。你不要多帶從人,走偏僻小路繞道涉水,千萬不可暴露行蹤。”
“諾。”鄧羲趕緊去做準(zhǔn)備。
“傅巽、王粲聽令!”
“在!
“你二人布置文書,秘密調(diào)襄陽附近各部將軍進(jìn)城……劉備除外!必嵩街绖渚,若調(diào)他回來必定猜到投降,要是他不肯過來反與劉琦串通一氣,立時禍起蕭墻,所以得瞞住劉備。
傅巽有疑慮:“大公子那邊怎么辦?他還不知先主過世!
蒯越早有算計(jì):“可將先主成武侯的印璽送給他以安其心,暫且也不提投降之事!逼鋵(shí)他也想把劉表過世之事對劉備隱瞞,但劉備駐軍的樊城與襄陽近在咫尺,出喪這么大動靜,想瞞也瞞不住,只能在投降之事上做文章。
“是!备蒂、王粲也去了。
蒯越又抽出支令箭,這次卻不似剛才那么果斷,想了半晌又慢慢插回箭壺,抬頭問:“宋仲子先生來了嗎?”
“屬下在。”一位年近六旬的長須文士從人群中擠出來。
宋仲子名宋衷,是荊州大儒,曾校注《周易》《法言》,修撰《五經(jīng)章句》,他許多門生都在州中供職,還有人自蜀中千里迢迢跑來求學(xué)。劉表雖任命他為從事,卻是為了自抬身價,從不勞他辦事。
“宋先生,有件事想請您辛苦一趟,但可能會有危險。不知您是否愿往?”蒯越十分客氣。
“異度何必客套,上支下派理所應(yīng)當(dāng)!
“好!必嵩嚼∷沃允滞螅霸鄣胶筇萌ィ以敿(xì)告訴您。”
蒯越這一走,剩下的人更無所顧忌了,降曹已成擺上桌面的話,甚至有人把喪服都脫了,開始討論曹操會給他們什么官,在襄陽的產(chǎn)業(yè)該如何安排。頓足捶胸已變喜笑顏開,痛哭流涕化作彈冠相慶……
劉備南逃
劉備駐軍的樊城位于漢水北岸,是南陽郡鄧縣轄下的一座小城,但此城與襄陽隔水相峙,是拱衛(wèi)荊州核心的軍事要地。而劉琦駐軍的江夏雖然離襄陽較遠(yuǎn),但處于漢水、長江交匯處,是防衛(wèi)孫權(quán)的沖要所在。這兩處一個在北,一個在東,但有了漢水溝通就能聯(lián)為一體,無論哪邊出現(xiàn)危機(jī),另一邊都可以憑借水路及時增援。
不過凡事有利就有弊,如果樊城與江夏的守軍立場轉(zhuǎn)變,也可以兩路配合威脅襄陽。所以諸葛亮為劉琦獻(xiàn)計(jì)出鎮(zhèn)江夏之后,劉備也很適時地提出移駐樊城。這樣對外而言便于防御曹操、孫權(quán),對內(nèi)也是因?yàn)閯⒈砻婚L久,一旦他撒手歸天,劉備可以打著幫劉琦爭位的旗號雙管齊下爭奪襄陽,進(jìn)而反客為主控制荊州,實(shí)現(xiàn)諸葛亮所謂“跨有益荊,保其巖阻”這一設(shè)想的第一步。所以從表面上看,劉備主動棲于劉表監(jiān)視之下,實(shí)際卻大有玄機(jī)。但他萬沒想到,最不利的情況出現(xiàn)了——曹操南侵,劉表猝死,遠(yuǎn)憂近慮同時發(fā)生。
曹操的奇襲打亂了南陽部署,緊接著,潁川七軍也跟著大舉進(jìn)犯。堵陽失守,博望失守,西鄂失守,宛城被圍……不利的戰(zhàn)報(bào)接連不斷傳至樊城,大批難民也似洪水般涌來。襄陽方面蔡瑁、蒯越已將劉表下葬,擁立劉琮繼任鎮(zhèn)南將軍、荊州牧,分給劉琦的只有一個成武侯的空頭銜;劉琦聞訊大怒,擲印于地,點(diǎn)齊人馬要與兄弟拼命,但還沒離開西陵就接到奏報(bào),曹操別部已逼近江夏郡界,劉琦自顧不暇只能作罷。
劉備陷入兩難的抉擇——北上救援難度很大,南陽兵敗如山倒的態(tài)勢已經(jīng)出現(xiàn),而且也沒接到劉琮的指示。若撕破臉面南下奪襄陽,沒有劉琦配合,自己這一萬多兵很難成功,就算僥幸拿下城池,來得及穩(wěn)定人心,抗拒曹操嗎?劉備與諸葛亮商議良久得出一個結(jié)論,當(dāng)前唯一出路只有摒棄私念,與劉琮、劉琦團(tuán)結(jié)起來,以漢水為屏障阻擋曹操。若不把外敵遏制住,誰的日子也好過不了。
劉備立刻行動,一方面遷移新野的士兵、百姓到樊城,準(zhǔn)備憑水戍守;另一方面給劉琮寫信,進(jìn)獻(xiàn)御敵之策;又派徐庶去把屬下家眷接到軍中,防止被曹軍虜獲?砂l(fā)往襄陽的書信如同石沉大海,劉琮沒有絲毫反應(yīng),大敵當(dāng)前也不知荊州眾臣忙些什么,竟對惡化的局面置若罔聞。他左盼右盼終于盼來了宋衷,但帶來的并非御敵命令,而是塌天噩耗——劉琮已暗中降曹,命劉備解除防衛(wèi)準(zhǔn)備繳械。
普天之下任何人都可以降曹,唯獨(dú)劉備不能。他當(dāng)年在徐州舉兵叛曹,又參與了“玉帶詔”之事,若再落到曹操手中,焉有活命之理?劉備聞聽此訊猶如五雷轟頂,愣了片刻繼而暴跳如雷,指著宋衷鼻子吼道:“你等豈能如此行事?既有降意就當(dāng)速告我知,如今大禍臨頭才告訴我,你們安的什么心。
宋衷眼里的劉備素來是風(fēng)度翩翩舉止瀟灑,哪見過他如此暴怒的一面?哆哆嗦嗦道:“還請玄德公體諒。主公和蒯異度命我轉(zhuǎn)告您,他們會替您在曹公面前美言,一定……”
“住口!”劉備不容他說下去,“叫我降曹?還不如干脆斬了我,把腦袋給曹賊送去!”
宋衷見他須發(fā)皆張,額頭的青筋都迸起來了,嚇得連連后退,一不留神摔了個仰面朝天。
劉備兀自不饒,從親兵手中搶過把佩刀,躥過去攥住宋衷衣領(lǐng),將刀壓在他脖子上:“宋衷啊宋衷,你分明是來給我‘送終’的!我先殺了你,然后再跟曹軍拼命!”
宋衷一介文人,驚得魂飛魄散,躺在地上體似篩糠:“將軍不可!將軍饒命!此乃蒯異度所謀,與我無干吶!”
諸葛亮就在旁邊站著,一見劉備要?dú)⑺沃裕s緊勸道:“刀下留……”話未說完就見刀光頓閃,咔哧一聲剁了下去。
宋衷一聲慘叫把眼一閉,卻未感到絲毫痛楚,睜眼再看——原來刀尖擦著自己耳根子插在地上。
劉備生氣歸生氣,心里卻不糊涂,起身喘了口粗氣:“殺了你也難消心頭之恨。似你這等賣主求榮、貪生怕死之輩,我還嫌你臟了我的刀呢!滾!”
“謝將軍不殺之恩……”宋衷也顧不名士得做派了,連滾帶爬往外跑;到了外面顫顫巍巍半天才跨上馬,也不管手下隨從,抖動韁繩飛一般逃出樊城。
劉備氣哼哼往榻上一坐:“事到臨頭才說話,還不如不告訴我,獨(dú)抗曹賊壯烈戰(zhàn)死也比這滋味好!”
諸葛亮已想清楚:“說早了恐咱兵犯襄陽,說晚了又怕咱與曹軍沖突,得罪曹操他們?nèi)蘸蟛缓媒淮。派宋衷來?bào)訊,就是算準(zhǔn)了咱們不敢殺害賢士。這都是謀劃好的!
“蒯異度老奸巨猾!”劉備恨得咬牙切齒。
“咱們不能坐以待斃!敝T葛亮二目炯炯表情凝重,“樊城乃彈丸之地,又孤懸漢水以北,曹軍一到必?cái)o疑,得盡快轉(zhuǎn)移!”
“先生真給我面子,什么轉(zhuǎn)移?不就是逃命嘛!”劉備半生奔忙坎坷極多,遭打擊也習(xí)慣了,忿恨了片刻又已坦然,“把大家召集起來商量一下,看看還能往哪兒逃!
不一會兒工夫,關(guān)羽、張飛、趙云、陳到、糜芳等將與諸葛亮、劉琰、糜竺、孫乾、簡雍等謀士齊聚一室,生死關(guān)頭但求同心同德,劉備甚至允許魏延、薛永、士仁等下級軍官也參加會晤,還包括他前些年認(rèn)的一個義子劉封。情況緊急來不及長篇大論,經(jīng)過緊急商議,出現(xiàn)兩種意見:
劉琦占據(jù)江夏之地,麾下水陸兵馬一萬有余,而且他已經(jīng)與劉琮決裂,為今之計(jì)可以順漢水東撤夏口,與劉琦兵合一處共御曹操。去那里的最大好處是便捷,走水路也安全,即便曹操趕到樊城,沒有船也追之不及。
另一個地方是長江沿岸的江陵。荊州的輜重糧草大多屯在那里,而且泊有不少戰(zhàn)船。如果能占據(jù)江陵搶到物資,不但能武裝更多軍隊(duì),還可切斷南北荊州的聯(lián)系,扼制曹操的勢頭。但好處越大風(fēng)險越大,從樊城南下江陵要走五百里,這一路盡是沼澤、山岳、河汊。劉備的部隊(duì)不多,算上剛從新野轉(zhuǎn)移來的也還不到兩萬。倘若曹操聞知消息追擊于后,情勢萬分兇險。
又是兩難抉擇,劉備決定取其后者:“無論江夏、江陵都是權(quán)宜之計(jì),即便順利達(dá)到也僅是逃得活命,如何抗拒曹操才是癥結(jié)所在。江夏畢竟在劉琦手中,咱們?nèi)チ瞬贿^兵合一處;若為日后抗曹著想,拿下江陵便多一份實(shí)力。再說南下渡河先過襄陽,倘能見到劉琮勸其回心轉(zhuǎn)意,趁曹操大意之時予以突襲也可扭轉(zhuǎn)局面!逼鋵(shí)他自己都覺這想法有點(diǎn)兒天真,但事到如今再渺茫的機(jī)會也要嘗試。
商議妥當(dāng)馬上行動,樊城所有兵馬立即開拔,將士們亂亂哄哄還未及登船,徐庶回來了,不但帶來了眾將家眷,還有一群自愿相隨的百姓。劉備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軍中夾雜的百姓太多了。他們有自愿投軍保衛(wèi)家鄉(xiāng)的,但更多是南陽逃難而來,闔家?guī)Э诜隼蠑y幼。要遠(yuǎn)奔江陵,帶著這些人怎么快得了?
果然,渡河伊始就出問題了。本來關(guān)羽統(tǒng)帶的船只就不多,士兵和輜重尚要往返數(shù)次才能渡完,現(xiàn)在又添了這么多百姓。有些人逃難恨不得連房子都搬走,米缸、鋪蓋卷、頂門杠,亂七八糟什么都有,孩子哭大人鬧,漢水兩岸吵吵嚷嚷人聲鼎沸。劉琰陪劉備先行渡河,看著混亂景象,不禁焦急道:“如此磨磨蹭蹭,何日能到江陵?咱們不能帶百姓走!”
劉備心下矛盾——帶著百姓有利有弊,到江陵后要武裝更多軍隊(duì),難民就是最便利的兵源;可這些難民良莠不齊,老弱婦孺不但打不了仗還會拖累隊(duì)伍。可這一時半會兒哪能分得清楚?他思慮半晌,最后決定:“先把他們渡過漢水,愿意跟咱走的帶著,不愿意的留在襄陽,我也算仁至義盡了。”
眾將及家眷渡完,劉備不再等候,留下關(guān)羽繼續(xù)轉(zhuǎn)運(yùn)百姓,自己率領(lǐng)兩千精兵奔至襄陽城下。但見四門緊閉吊橋高懸,城頭甲士密布,旌旗招展,強(qiáng)弓硬弩預(yù)備妥當(dāng)。宋衷一回來,這邊就做好準(zhǔn)備了。
劉備見此情景甚是寒心——一則為自己謀劃不周未能奪取襄陽;二來倒也為劉表叫屈,機(jī)關(guān)算盡防人一世,想不到尸骨未寒蒯蔡就拿他地盤送了人情。局勢未明劉備不敢貿(mào)然靠前,提了口氣放聲喊道:“城上兄弟替我稟報(bào)一聲,末將劉備求見鎮(zhèn)南將軍!”
話音剛落就見門樓上閃出員小將,氣勢洶洶耀武揚(yáng)威:“大耳賊!你死到臨頭,難道還想賺取襄陽嗎?”
劉備認(rèn)出是張?jiān),知他是蒯蔡一黨,恨得牙根癢癢卻不能翻臉,強(qiáng)壓怒火道:“張將軍莫要誤會,我有一言需上達(dá)主公!
張?jiān)室魂嚴(yán)湫Γ骸澳惴磸?fù)無常妖言惑眾,休想再見我家主公!識相的話趕緊走吧!”
劉備聽他坦言“我家主公”,儼然已不把自己當(dāng)荊州之將,怒氣已頂?shù)搅松ぷ友郏蝰R揚(yáng)鞭來到護(hù)城河邊:“姓張的!你若疑我欲奪襄陽,何不放箭射我?我有幾句肺腑之言要告知主公,這不單是為了我自己,也是為了荊州上下所有軍民百姓!”
張?jiān)噬珔杻?nèi)荏,被他大義凜然的氣魄震住了,竟不敢傳令放箭,猶猶豫豫道:“你、你到底想說什么?”
魏延、劉封等小將唯恐城上突施暗算,趕緊領(lǐng)兵涌過來,把劉備護(hù)在垓心。劉備朝上嚷道:“昔日劉荊州單騎赴任,誅蘇代,殺貝羽,抗袁術(shù),戰(zhàn)曹操,收納避難賢才,厚待豪杰之士,殫精竭慮受盡辛勞才打下這片基業(yè)。你等身受托國之任,當(dāng)此危難之際該齊心協(xié)力共御外敵,豈能背信棄義獻(xiàn)家邦于他人?”劉備雖然幾易其主,畢竟生性桀驁胸懷壯志,這幾句乃是由衷之言,故而慷慨激昂情真意切,“若以末將之意,當(dāng)請主公與大公子重歸于好,兄弟合力共據(jù)江沔,咱們這些將領(lǐng)身先士卒竭力而戰(zhàn),荊州還可保全。敵人遠(yuǎn)道而來必不能久,若能東結(jié)孫權(quán),西聯(lián)劉璋,豪杰之兵齊會荊楚共擊曹賊,天下之事尚未可知也!如此不戰(zhàn)而降,何顏面對故去先主,何顏面對三軍將士,又何顏面對荊襄九郡的父老鄉(xiāng)親……”
城上士卒也都是荊州人,這些天變故甚多他們也預(yù)感到有事兒,但只是遵令而行并不多問,直到現(xiàn)在才明白張?jiān)蔬@伙人原來要降曹,立時亂哄哄議論開了。張?jiān)恃垡娷娦牟环(wěn),不敢讓劉備再講下去,喝止道:“住口!曹操乃是當(dāng)朝丞相,代天子征四方,降之未為不正。你本曹營叛將,自知不保,顛倒是非蠱惑人心!速速給我離開,再要多言本將軍不客氣了!
劉備罵道:“宵小豎子不足與謀!我要見少主!”
“主公豈能見你?”張?jiān)蚀蠛鸬溃拔夷钤谕胖椴欧拍阕,若再不走我便放開吊橋出城一戰(zhàn),到時候你想走都走不了!”其實(shí)這是威嚇之語,城中是有些兵馬,他卻不敢出來爭斗——只因調(diào)將密令發(fā)出后有幾路將校拒不服從,其中文聘擁兵數(shù)千,就屯駐在襄陽東北十余里外,音訊不通未知敵友,倘與劉備串通一氣,趁兩軍交戰(zhàn)之際襲入城內(nèi),立時禍不可解。哪敢隨便開門?
正在這時又聞人聲鼎沸,渡過漢水的百姓一窩蜂涌到護(hù)城河邊,男女老少嘈雜嚷著:“快開城門啊……放我們進(jìn)去……曹兵就快殺來了……”他們還不知劉琮降曹,以為襄陽可以躲避曹軍呢!
“安靜!安靜!”張?jiān)食吨らT嚷了幾聲,卻被淹沒在一片混亂中;再抬眼瞭望,難民越聚越多,黑壓壓看不到邊,都朝城邊涌來,有的跪倒在地哀哀懇求,有的朝上喝罵嚷著開門。張?jiān)室蚜駸o主,倉促間胡亂傳令:“放箭!快放箭!”士兵猶豫了一陣,還是不敢違命——梆子響起亂箭齊發(fā),飛蝗般的箭雨頃刻而下,朝著無辜平民射去。
百姓一陣大亂,有的被射死,有的四散奔逃,還有不少正往前擠,糊里糊涂被沖倒在地,自相踐踏死傷一片,哀號之聲響徹連天,情狀慘不可言。就連劉備等人都被人潮卷了進(jìn)去,推搡半天才站住腳,再看左右百姓散了一大半,只有少數(shù)精壯的漢子還硬挺在他身邊。張?jiān)恃垡娚浼行В忠獋鞯诙懒,忽聞身后一聲斷喝:“住手!”張(jiān)驶仡^一看,原來是蒯越,頓時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蒯越來到墻邊拱手施禮:“玄德公,別來無恙!必崾显谇G州素有賢名,百姓依稀識得,見他出現(xiàn)在城樓,嘈雜的聲音漸漸安息下來。
劉備心頭雖恨,卻不好失了禮儀,也客套道:“原來是蒯大人,末將要見少主!
“正是主公派我來的!必嵩绞帜眄汍,“主公命我轉(zhuǎn)告您,天下荒亂已久,生靈身在水火,請玄德公以蒼生為念,早息干戈歸順天命,以免黎民百姓再遭涂炭。只要您肯解甲歸降,曹公那里自有我們替您美言,一定能保將軍性命無礙!边@便是寧與外敵,不與家奴,曹操來了尚可保全富貴,倘若劉備掌權(quán),蒯蔡之流欲求富家翁而不得。
劉備見他娓娓道來不疾不徐,心里涼透了——看來劉琮君臣已有共識,降曹之事無可挽回,只有繼續(xù)南逃了。想至此要說兩句場面話帶兵離開,卻聽身邊百姓朝上喊道:“蒯公救救我等,曹兵要來了,快開城門!”這些草民既不知劉琮降曹,也不明白為何不開城門,滿心以為劉備、劉琮是一回事,只想盡快逃到安全之地。
蒯越一陣蹙眉,提高嗓門道:“少安毋躁!諸位父老鄉(xiāng)親,不要驚慌!主公已決定歸順許都朝廷,請大家回轉(zhuǎn)家鄉(xiāng)各安己業(yè);夭蝗サ臅呵易谠兀齽④娮吆笪視蜷_城門放你們進(jìn)來……”
他話未說完,下面有人問道:“歸順什么朝廷?哪來的朝廷?”劉表治荊襄二十載,不啻為土皇帝,從不向百姓宣揚(yáng)許都之政,許多人都不曉得天下尚有朝廷。
蒯越耐心解釋:“朝廷……就是曹丞相!曹公!”見城下還是一片懵懂,索性直言,“就是曹操!”
“曹操”二字出口,下面又一陣大亂——荊州素來與北方為敵,所屬官吏也誣曹操為賊,說他屠戮百姓暴行累累;現(xiàn)在猛然又要?dú)w順曹操,這個彎轉(zhuǎn)得太急太快,百姓豈能接受?
有人哀號道:“不能降曹,聽說此賊最好屠城,把徐州百姓都?xì)⒐饬,還在官渡活埋了七十萬人,蒯公降曹難道不顧我們死活嗎?”曹操是在徐州屠過城,但事出有因,也不至于都?xì)⒐猓还俣煽託⒃娖鋵?shí)是七萬,怎么可能是七十萬?多年來荊州官員向百姓灌輸?shù)亩际遣懿偃绾慰植,再加上以訛傳訛道聽途說,才出現(xiàn)那么大差距!
還有個老漢嚷著:“萬萬不可降曹,他治下百姓都要交五成以上重賦,我一把年紀(jì)了,寧死也不受那罪!”所謂交五成以上重賦其實(shí)是指屯民,與擁有戶籍的普通農(nóng)戶無關(guān)。但曹操的屯田區(qū)都在豫州和淮南,所以荊州百姓就近看到的都是五成以上賦稅,也就想當(dāng)然認(rèn)為這是一貫之法。至于冀州僅收四升田賦,他們卻根本不知道。統(tǒng)治者宣揚(yáng)是非但以自身利益為準(zhǔn),何嘗把事實(shí)真相告訴百姓?殊不知事到臨頭需要求變之時就要自食惡果啦!
屠殺無辜,苛政重賦,這兩條理由一喊出,百姓立時群起響應(yīng),吵吵嚷嚷如同開鍋:“你們這些當(dāng)官的管不管我們窮人死活?”“不能降曹啊,咱們快逃吧!”“襄陽不能進(jìn)了,咱跟著劉將軍走吧!”“老天開眼,可憐可憐我們窮人吧……”
其實(shí)所有人各安其家靜候改旗易幟,什么錯差都不會發(fā)生,曹操豈能無故害人?饒是蒯越滿腹良謀,面對激憤的百姓也解釋不清了,嗓子都喊啞了,急得汗流浹背。就在這時又聽“轟隆”一聲巨響——襄陽吊橋落下,城門打開了。
“有人殺關(guān)落鎖!”蒯越渾身的血仿佛被抽干了,要是劉備趁亂殺進(jìn)來就危險了,此刻再不管黎民死活,“放箭!速速放箭!”張?jiān)矢桓业÷颐ο鲁钦{(diào)兵。所幸圍在外面的大多是百姓,聞聽放箭頂著東西四下亂竄,沒人敢往城里闖。劉備也嚇了一跳,帶著親兵撥馬便逃——他還以為城里發(fā)兵來打他呢!
這一變故事出突然,城上城下全亂了。劉備跑了一陣,忽聽背后有個熟悉的聲音叫自己,回頭觀看,沖出城來的不是守城軍兵,而是一支魚龍混雜的隊(duì)伍——有布衣百姓,有頭戴武弁的士人,還有皂吏雜役,為首之人身披鎧甲,手持佩劍,正是荊州從事伊籍。
劉備立刻勒馬,伊籍奔到近前,也顧不上施禮了,氣喘噓噓道:“劉荊州既死,在下從今往后就追隨您啦!望玄德公收留!”
“好!好!”劉備沒想到這時還有人投奔自己,激動不已。
“不光是我,”伊籍漫指身后人群,“他們都愿意追隨您!
伊籍堅(jiān)決反對降曹,卻拗不過蒯越等人,又被困在城中逃不出。他便私下串聯(lián)了一幫官職較低的從事雜吏,準(zhǔn)備殺出城去,無奈防備森嚴(yán)不能得手。今日劉備帶著百姓在外喊嚷,城內(nèi)也人心惶惶,伊籍趁此良機(jī)殺死守門士兵,放落吊橋逃出來。他這一逃不少寒族官吏、少壯將佐、冗從雜役也跟著跑了出來——這些人與降曹派大不相同,或是受豪族排擠心懷不滿,或是年輕氣盛野心勃勃,或是想建功立業(yè)改換門庭,大半是原本不得志想趁亂賭一把的人。
劉備望著源源不斷涌出的人流,精神為之一振,身邊劉封、魏延等人都道:“襄陽已亂,何不發(fā)動人馬奪取此城?”
劉備搖了搖頭:“劉荊州臨終托我以遺孤,安能背信棄義奪他父子城池?咱們還是走吧。”話說得漂亮,其實(shí)他并非不想而是不能。且不論蒯蔡兩家尚有兵馬,即便僥幸拿下襄陽,又如何抵御接踵而至的曹操?此乃死地也。
襄陽守軍慌了一陣漸漸沉住氣。張?jiān)暑I(lǐng)兵來到城門下,連殺數(shù)十人才止住出逃的洪流,卻不敢追擊劉備、伊籍,倉皇退回城中,二次閉門扯起吊橋——一場動亂總算平息,蒯越伏在城頭大口喘息,真有劫后余生之感。
喧鬧慢慢散去,只剩下一片百姓尸骸,家什雜物丟得滿地都是,護(hù)城河已被鮮血染紅。劉備遙望城樓嘆了口氣,又高聲喊道:“蒯越、張?jiān)!你等挾持少主,賣國求榮,殘害無辜。我劉備絕不與你們同流合污!只要我還有三寸氣在,定與曹賊周旋到底!”扔下這兩句漂亮話,便領(lǐng)著伊籍等人向東撤去,與渡江的大部隊(duì)匯合。
這一路到處是逃散的百姓,還有不少身受重傷伏地不起,嗚嗚的哭聲綿延不絕,鬧得人心情沉悶。劉備唉聲嘆氣行了一陣,抬頭觀望——前方山嶺間顯出一陵,高有一丈七尺,占地約有一畝,封土前的墓碑還是新立的,正是劉表之墓。
劉表雖胸?zé)o大略,但在荊州這些年也算寬政愛民,故而百姓還很懷念他,如今“曹賊”要來接管荊州,受了委屈的百姓紛紛跑來哭訴。諸葛亮、張飛集結(jié)好軍隊(duì),趙云、陳到護(hù)衛(wèi)著家眷,已在此等候多時,見劉備到來趕忙催他啟程。劉備卻搖搖頭,下馬踱至劉表陵前,深深拜了一拜——說來也奇怪,劉表在世時劉備未曾覺他有多英明,甚至還想奪他的地盤;可等他死了,才知原來他是庇護(hù)自己的參天大樹,只有他在,荊州才不至于落入曹操之手。
連劉備自己都搞不清,究竟是動了真情,還是受了委屈,竟落了幾滴眼淚,難過了好久才轉(zhuǎn)身上馬,可再想走卻走不了了。
四面八方的百姓都朝這邊聚攏來,把劉備等人圍了個嚴(yán)實(shí),有人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將軍行行好,帶我們一起走吧……”他們畏懼曹操,拿劉備當(dāng)了救世主。有一個出來說話的,其他人也跟著響應(yīng),轉(zhuǎn)眼間漫山遍野跪倒一大片,幾乎所有人都想跟著劉備逃命。仿佛只
有跟著劉備才能逃脫劫數(shù),有的人上前抓住劉備、諸葛亮等人韁繩,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不撒手。
哀求聲、痛哭聲、贊揚(yáng)聲不絕于耳,劉備心中喜憂參半——喜的是輾轉(zhuǎn)半生從未有這么多人愿意追隨自己,百姓加入乃是人心所向,抗曹大有所為。憂的是這些百姓良莠不齊,老幼婦孺占了一半,還帶著許多家什牲口,豈不拖累行軍?
徐庶婉言勸開身邊兩個百姓,對劉備耳語道:“為今之計(jì)宜速行保江陵,今雖擁大眾披甲者少,若曹操兵至何以據(jù)之?不能帶這些百姓!
劉備沒有回答,兀自環(huán)顧百姓,望著那一雙雙渴求的眼睛,只覺胸中已被豪氣填滿,霎時迸發(fā)起一陣英雄情懷,正義凜然大聲喊道:“既然荊襄百姓不棄劉備,備安忍棄你們于不顧?大家收拾東西都跟我走!”
“多謝將軍大恩……”老百姓齊聲呼喚,牽牲口的牽牲口,套車的套車,背包袱的背包袱,所有人都以為找到了救星,殊不知已踏上一條更為兇險之路。
徐庶連連叫苦:“主公誤事矣!”
劉備卻一臉決然:“夫濟(jì)大事者以人為本,今人歸我,我何忍棄去!曹操挾天子,滅袁紹占盡天時,我唯有以人和而抗之。”
徐庶被這大道理駁得啞口無言,諸葛亮也滿面憂慮:“主公顛沛險難不失信義,可欽可敬。不過……不過……唉……”劉備把調(diào)子定得那么高,面對這么多百姓也不能出爾反爾,事已至此說什么都沒用了。
不過劉備還留了個心眼,湊到二人身旁低聲吩咐:“我也知此去兇險,可叫關(guān)羽督率船只,領(lǐng)那一萬水軍先往江夏,設(shè)法調(diào)劉琦麾下所有船只都到漢水沿岸接應(yīng)咱們。能逃到江陵固然最好,若行軍緩慢曹軍將至,咱就轉(zhuǎn)而登船改奔江夏,也可逃得一時。你們秘密去辦,不要走露風(fēng)聲!闭f罷他提口氣,強(qiáng)做輕松之態(tài),融入百姓之中安慰老幼去了。
諸葛亮、徐庶還是憂心忡忡——即便有此準(zhǔn)備也難保萬無一失,數(shù)萬軍民蜿蜒于途,還有家眷車輛和糧草輜重,萬一敵人突然追到,連抵抗的能力都沒有,將是滅頂之災(zāi)。這簡直是一場賭博!
襄陽易主
該走的走了,該來的也來了。建安十三年九月,曹操親率的先鋒部隊(duì)涉過漢水,抵達(dá)襄陽城下。
雖然嘴上天天喊著荊襄之地不戰(zhàn)而定,但是當(dāng)劉琮真的遣使投降之時,曹操卻有點(diǎn)兒不敢相信。在他看來至少也要兵至漢水,擺出雄偉陣勢,荊州群臣才會考慮投降。所以當(dāng)曹操得知劉表已死、劉琮請降的消息后,第一反應(yīng)竟然是找曾在荊州寄居的樓圭,詢問真?zhèn)。樓圭笑他多慮:“天下擾攘各貪王命以自重,劉表父子素以名流自居,更看重這一套。如今他把白旄使節(jié)送來,必是誠心歸降,還有什么不放心的?”曹操這才相信荊州果真投降,也從而得出個結(jié)論——天下歸一的大趨勢已不可逆轉(zhuǎn),以后的戰(zhàn)事比預(yù)想的更容易。
曾經(jīng)被劉表視為畢生榮耀的襄陽城四門大開,毫不設(shè)防地暴露在曹軍面前,所有士兵都已放下武器出屯城外。章陵太守蒯越、治中從事鄧羲帶領(lǐng)闔城官員出來迎接,所有人都已脫去孝服換上新衣,笑容可掬地朝拜新主人。他們?nèi)绱伺d奮,如此虔誠,仿佛自己本來就該是曹操的人,早把尸骨未寒的劉表忘得干干凈凈。唯有劉琮、劉修兄弟欲哭無淚地跪在道邊,手捧著荊州牧、鎮(zhèn)南將軍的印綬,等待著命運(yùn)的判決。
曹操騎在馬上傲視著一切,儼然一副舍我其誰的架勢,只是揮揮手示意主薄溫恢把印璽收了,便帶領(lǐng)部下打馬揚(yáng)鞭奔向城門?僧(dāng)他奔到迎接的人群邊,忽然勒韁下馬,攙起一位須發(fā)蒼蒼的官吏:“哈哈!不喜得荊州,喜得異度耳!”
蒯越頗感意外:“時隔二十余年,丞相還認(rèn)得我?”
曹操抓住他手,很是親近:“當(dāng)年何進(jìn)幕府的西曹掾,故舊之人焉能忘了?”荀攸、許攸、樓圭也紛紛下馬,一口一個“蒯西曹”,叫得格外親切。
蒯越眼見都是老熟人,分外感慨——想當(dāng)年他在幕府當(dāng)西曹掾,府內(nèi)人事調(diào)度皆經(jīng)他手,那時天下名士聽之委任,何等風(fēng)光?現(xiàn)如今人家身居高位,自己卻成了“賣主求榮”之徒,又何等慘然?想至此連連搖頭:“慚愧慚愧……”
“何愧之有?你是老夫的功臣,若非你居中調(diào)度,荊襄之地豈能唾手而得?”
事實(shí)確是如此,劉表新喪人心不穩(wěn),劉備、劉琦擁兵虎視,雖欲奉土降敵也非易事。曹操這話本是出于一片善意,可蒯越聽來卻帶著幾分苦澀:“慚愧慚愧……”除了這兩個字,他還能說什么呢?
“德珪何在?”曹操最想見的還是蔡瑁。
蒯越更顯尷尬,閃爍其詞道:“德珪身體欠佳,這些天一直在家休養(yǎng),未能迎接丞相,還請見諒!
真病假?曹操愣了片刻,隨即回過神來,“走走走,咱們攜手?jǐn)埻笠煌M(jìn)城。”蒯越不敢以故舊自居,想要推辭,手腕卻被他抓得死死的,只得低著頭恭恭敬敬陪在身邊。曹操走至護(hù)城河邊忽然停下腳步,望著城樓狂笑不已。
“阿瞞兄,你笑什么?”跟在身后的許攸不禁發(fā)問。
“笑此地故人甚多!辈懿偈种赋菢,“你看看,這城樓上鐫刻的‘襄陽’二字是何人筆法?”
許攸瞧了瞧那工整的篆字,禁不住也笑了——這不是梁鵠梁孟皇那老貨的筆跡嗎?昔日曹操未得志時過府拜望被其拒之門外,想不到也躲到荊州了,這可真算是報(bào)應(yīng)。
蒯越并不知曉這段往事:“丞相莫非與梁孟皇有舊?如今他就住在城西,不妨召來一敘!
“唉……是有些朋友要敘敘舊了!辈懿儆窒氲搅送鮾y,意味深長地嘆息一句,帶領(lǐng)眾人進(jìn)了城門。諸謀士、將官緊隨其后,荊州群僚則很識趣地排在了曹營中人的后面;至于劉琮兄弟,早被裹挾在一群士兵當(dāng)中。
鎮(zhèn)南將軍府雖沒有鄴城幕府寬闊,卻也小巧精致古香古色,透著劉表的那種儒雅氣質(zhì)。這里甚至還有大量的書畫珍寶、經(jīng)籍藏書,是亂世中極為難得的文化財(cái)富。不過嬌柔的文化抵不過金戈鐵馬,如今這里的一切都屬于曹操了。他安忍穩(wěn)坐大堂之上,而劉表的兒子們卻只能在下面聽候發(fā)落。劉琮畢竟主動歸降,曹操也得拿出肚量,宣布以往割據(jù)自守,勾結(jié)袁紹,僭越祭天,抵抗王師等罪既往不咎,荊州吏民與之更始。封劉琮為列侯,改任青州刺史,即日登程赴任;贈其弟劉修為孝廉,攜家眷遷居鄴城。
這番安排是事先與荀攸、許攸、樓圭等人商議好的。劉氏在荊州近二十載,即便本身已無野心,也難保日后有人打著他們的旗號擁兵造反,劉備拉攏劉琦不就是例子嗎?所以不能讓劉琮留在荊州。選擇青州也有深意,青州是劃給臧霸、孫觀等將自治的,劉琮即便到任也毫無實(shí)權(quán)。至于將劉修遷居鄴城,其實(shí)就是人質(zhì)。
劉琮聞聽即日登程,立時傻了眼:“罪臣既獻(xiàn)土順天,就當(dāng)聽?wèi){處置,本不敢多求。然先父剛剛亡故,請守陵墓以待周年!
曹操卻道:“大禮不辭小讓,大孝不拘小節(jié)。你歸順朝廷也算給令尊挽回忠臣之名,何必還要守陵,循此愚忠愚孝?但去無妨!
劉琮生于荊襄長于荊襄,父母皆葬于荊襄,自然不愿意離開,又請求道:“青州路遠(yuǎn),請丞相更易官職。我愿留在荊州,哪怕當(dāng)一個小小的從事也可……”
曹操不待他說完便咄咄道:“你這孩子好不懂事!我乃當(dāng)朝丞相,代天子任免百官,豈可隨意變更?荊楚之地兵戈未休,你兄長還占據(jù)江夏不肯歸降,你滯留此間多有不便,還是離開為妙!
劉琮是在文人堆里長大的,又是貴公子,何曾屈于人下?見曹操面露慍色,早嚇得哭哭涕涕,跪地央求道:“曹丞相……我不愿為官,情愿閑居故土永守父母陵寢……”
“故土?”曹操笑了,“荊襄之地豈是使君故土?誰不知劉景升乃山陽高平的名士?你即便要?dú)w故土,回的也只能是兗州。速速啟程不可多言!”
劉琮聽罷潸然淚下——生在荊襄長在荊襄,今日家鄉(xiāng)反變異鄉(xiāng)。至于他那庶弟劉修膽子更小了,就知道抹眼淚。曹操早就不耐煩了,干脆直接吩咐親兵:“去幫劉使君收拾行囊之物,立刻送他登程。”眾親兵一擁而上,生生將劉琮拖了出去;劉修眼見兄弟分別,上去欲追卻被甲士攔腰抱住,送回后堂了。
蒯越在劉表面前立誓保全其子,一見此景趕忙上堂跪倒:“懇請丞相念在獻(xiàn)土之功寬待一二。”說罷倉皇叩首。
曹操笑道:“異度何須緊張?劉景升一代名士,老夫豈能謀害其子?即便不念劉表之名,還需看在蔡家的面上。我不過是叫他們離開荊州,別無他意。來日家眷遷居鄴城,府里一應(yīng)財(cái)貨之物任由帶走,以后還會另有關(guān)照,你大可放心!
蒯越見他言辭真切,這才心中稍安,又欲引薦群僚,卻被曹操攔。骸胺夤僦虏幻Γ(dāng)早定軍務(wù)大事。劉琦膏粱子弟不足為慮,卻不知劉備逃亡何方?”徐州之叛,玉帶詔之事他始終銘記,怎能便宜劉備?
“荊州糧草、輜重皆屯江陵,又是貫通江南之要道,劉備此去必奔江陵!
“何不早言!”曹操立刻警覺起來,“走了幾日?”
“已有十余日!必嵩絽s不著急,“屬下已收到軍報(bào),劉備所部裹挾百姓近十萬,每日行軍不過十余里,此去江陵五百里,他至今尚不及一半。我已派人通報(bào)江陵守軍嚴(yán)加防備,明公大軍聚齊再追不遲!
“雖有防備,也恐夜長夢多……”昔日徐州之亂短短數(shù)日劉備就聚起了幾萬人,官渡之戰(zhàn)又在汝南勾結(jié)劉辟、龔都作亂,因而曹操深知他的煽動能力,馬上吩咐,“曹純、韓浩、史渙!”
“諾。”虎豹騎都督曹純、中護(hù)軍韓浩、中領(lǐng)軍史渙出列聽令。
“江陵輜重不可有失,你等即刻領(lǐng)兵追擊劉備、搶占江陵!
“?”三人面面相覷,曹純道,“我等領(lǐng)兵皆去,主公誰來保護(hù)?”曹操是輕兵趕來接收襄陽的,故而只帶著一萬多兵,若中軍精銳和虎豹騎都派出去,萬一這邊出了亂子怎么辦?
曹操卻道:“無礙,樂進(jìn)等部不日將至,足可護(hù)我周全。再者蒯公等人皆我舊友,不會有閃失。”說罷朝蒯越欣然一笑,以示信任。
韓浩又道:“初到荊州道路不熟,還需本鄉(xiāng)之將指引道路!
這倒是個棘手的問題,曹操未及問蒯越,堂下就有人主動請纓:“末將張?jiān)试敢庖。?br />
曹操知道張?jiān)适莿⒈淼耐馍,見他個子不高,中等身體,長得倒挺俊俏,卻滿面堆笑,不像個能征慣戰(zhàn)之人,恐其不能勝任,卻不好阻他這番熱忱:“將軍勇氣可嘉,就命你……”
話未說完又聽外面一陣噪雜,許褚、鄧展等人推搡著一員被綁的將官來到院中。此人身高九尺,膀闊腰圓,一張黑油油的臉龐,虬髯虎目,鼻若懸膽,闊口咧腮——一看就是員勇將。
許褚氣哼哼稟奏:“荊州各部將官皆在城中受降,唯有這廝占據(jù)軍營拒不交兵,動了丞相府大令才把他調(diào)進(jìn)城來。請主公發(fā)落!”
曹操不怒反喜:“這位將軍尊姓大名?”
那將官垂頭喪氣拒不回答,張?jiān)蕝s搶著道:“此人姓文名聘,字仲業(yè),乃是南陽人。我等商議歸降之際,所有將領(lǐng)都愿順從,唯獨(dú)他擁兵在外不肯入城,實(shí)在可恨!請丞相重重發(fā)落!蔽钠副槐娙送浦撂蒙,卻立而不跪,耷拉著大腦袋唉聲嘆氣。左右親兵齊喝:“既見丞相,為何不跪!”
“哎,莫要難為文將軍!辈懿贉惖剿砬吧舷麓蛄浚X此人孔武有力,卻一臉凄然的神情,不禁相問,“荊州眾將皆降,將軍近在咫尺為何姍姍來遲?”
文聘未及開口虎目帶淚:“既不能輔弼劉荊州以奉國家,又不能幫助少主抵御外敵。襄陽已歸降,我卻還想著據(jù)守漢川抗?fàn)幫鯉,但求生不?fù)于孤弱,死無愧于地下?扇缃竦搅诉@個地步……”說到這兒他一陣哽咽,“亡國之將悲痛慚愧,還有何臉面來見新主?”這九尺高的漢子話說一半唏噓不已,既而竟頓足痛哭起來,哀號之聲震得屋瓦直顫。
“住口!”張?jiān)室魂嚴(yán)湫,“丞相面前豈可失禮?”
“你住口!”曹操反詰道,“同為荊州之將,人家知道慚愧,你又知道嗎?”
“是是是。”張?jiān)时凰麊柕脻M面通紅退至一旁。
“此真忠臣也!”曹操由衷感嘆,親自為文聘解開綁繩,“荊州雖已易主,老夫必厚待此間百姓,若將軍不棄,可否助我共謀大事?”說罷抱拳一揖。
當(dāng)朝丞相給一罪將施禮,文聘眼淚都驚回去了,瞪著一雙虎目:“末將何德何能,豈敢……”
曹操越發(fā)恭敬:“將軍德才兼?zhèn)洹@戏蛴ㄌ煜戮靡,豈能與義士交臂而失之?將軍若能似輔保劉荊州一樣輔保我,上可除天下之危難,中可救百姓脫戰(zhàn)亂,下可求功名富貴于朝堂,未知將軍意下如何?”
“這……這……”文聘不知說什么好了。劉表當(dāng)初是很看重他,但劉表畢竟是文人,從不會如此青睞一個武夫。曹操卻能以丞相之尊折節(jié)下士,搞得文聘都有點(diǎn)兒不好意思了。
曹操見他臉色轉(zhuǎn)紅,再接再厲道:“將軍莫遲疑,您麾下兵馬依舊由您調(diào)遣,老夫一兵不奪,還會追加輜重、糧草。荊州之兵自然要靠您這樣荊州勇士來帶,還有什么要求將軍但言無妨!
文聘再也聽不下去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敗軍之將何敢多言?蒙丞相錯愛,末將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好!”曹操二次相攙,“目下正有一樁緊急軍務(wù)勞煩將軍,未知將軍可否……”
“我去!”文聘搶著答應(yīng)。蒯越看得目瞪口呆——玩兵的終究斗不過玩人的,曹孟德不愧是玩人的高手,三言兩語便把文聘拿下了,劉表父子若能如此屈尊武人,荊州何至于有今天?
曹操不再客套,正色傳令:“文將軍,老夫暫時任命你為中郎將,且歸中軍調(diào)遣。今有劉備逃竄江陵,你速率本部精銳騎兵帶路追襲,事成之后老夫另有封賞。”
“末將遵命!”
史渙見主公這么容易就撿個先鋒,甚覺可笑,戲謔道:“文將軍,我們中軍之人騎的都是幽州好馬。你這引路的可得比我們快,用不用我撥你幾十匹快馬?”
文聘把眼一瞪:“你們這些北方佬有什么了不起?我人不輸給你,馬也不輸給你,咱們走著瞧!”
“走!”四員將說說道道出去點(diǎn)兵。
曹操見他們?nèi)チ瞬庞X安心:“明日大軍一到,立刻率部隨后接應(yīng),絕不能讓劉備搶到輜重。我有些私事要出去,城中諸事請軍師代勞。”
許褚、鄧展忙湊過來:“初至此地人心難測,我等保護(hù)主公!”
“不必了。”曹操擺了擺手,“我去探望個老朋友,你們拿刀動杖反而有礙!
許褚平素不多言,可今天也管不住嘴了:“什么人還需主公親往探望?”
曹操故弄玄虛:“我這朋友可厲害,他不到咱軍中,咱們只能算得了半個荊州。如今他在家里裝病不出,老夫當(dāng)然要親自走一趟。”說罷朝許攸、樓圭擠擠眼,二人不禁掩口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