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修容不知道高嬪假孕一事是真是假,但她清楚,在杜修容站出來時,高嬪假孕就必須是鐵板釘釘上的事情。
即使是假的,也得變成真的。
杜修容和高嬪同居一宮,還是鐘粹宮的主位,她來得這么晚,想要做點什么再是容易不過。
高嬪舍了自己的孩子也要儀昭容這一點,本就讓人覺得荒誕。
所以,杜修容的話一出,哪怕沒見到證據(jù),眾人心底也信了大半。
前有人故意謀害,后有高嬪假孕算計。
儀昭容成了今日唯一的受害者。
有杜修容在前沖鋒陷陣,儀昭容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站在那里掉兩滴眼淚,就足夠博得眾人憐惜和同情。
敬修容深深地望了杜修容一眼,相識近十年,她第一次知道杜修容這么豁得出去。
或許不止杜修容。
敬修容視線不動聲色地掃過一臉不忿的周貴嬪,忽然意識到儀昭容身邊圍著這么多人真是麻煩。
在時瑾初要讓人去鐘粹宮搜查時,一直安靜的殿內終于有了動靜,有惱怒的聲音傳來:
“胡說八道!”
提花簾被掀開,一身狼狽和虛弱的高嬪被梢芝扶著出現(xiàn)外殿,梢芝怒氣沖沖地瞪著杜修容。
高嬪的視線掃過杜修容,她還未來得及高興的心情一下子跌宕在谷底,她攥緊了手心,也險些沒忍住心底的情緒。
她渾身冒著冷汗。
她不敢想,一旦真相暴露,她該是會落得什么結局。
杜修容的話傳到內殿時,高嬪只覺得心臟驟停,好久腦海中都是一片空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時露出了破綻?
她不敢出現(xiàn)在殿外,唯恐自己控制不住情緒暴露。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太后姑母能起到作用,雷霆萬鈞地將這件事壓下去。
直到她聽見時瑾初的話,高嬪就知道自己的希望落空了。
時瑾初不信她。
高嬪一臉蒼白和不敢置信地出現(xiàn)在外殿,她面部輕微顫抖,隱隱可見她的痛苦,但她強忍著難受,堪堪直視杜修容:
“嬪妾有孕乃是太醫(yī)院親自診脈確認的結果,如今嬪妾小產,也是眾目睽睽,嬪妾不知是哪里得罪了杜修容,讓杜修容這么陷害嬪妾?”
她被氣得渾身顫抖,不由自主地靠在梢芝懷中,她還未曾換衣裳,血腥味一下子蔓延在殿內。
眾人見到她,忽然又不敢確認她是真的假孕了。
正如她所說,她有孕是經(jīng)過太醫(yī)院數(shù)次確認的,難道還能有假?
眾人驚疑不定。
邰諳窈也抬眸望向她,因她的這番話而有遲疑,她蹙起黛眉,但最終還是沒有打消懷疑。
高嬪見到這一幕,心底一沉再沉。
知道今日就算最后什么都沒有查出來,也會給眾人心底埋下一個懷疑的種子,遠遠達不到她想要的結果。
高嬪入宮這么久,難得對一個人生出恨意來。
她往日對杜修容也是客客氣氣,從未有過一點不敬,杜修容到底和她什么仇什么怨,要這般多管閑事?
不管高嬪說什么,杜修容也不和她爭辯,只是苦笑地望著她,嘆息了一聲。
高嬪見她這樣,心都涼了半截。
她倒寧愿杜修容和她爭辯,杜修容越是沉默退讓,反而越顯得她咄咄逼人。
邰諳窈一言不發(fā)地被時瑾初拉著坐下,她瞧著安靜,但在見到高嬪沉不住氣的時候,她心底就清楚她和杜修容猜得沒錯。
邰諳窈眸底的情緒有一剎間的冷,她竭力忍住心底的反感。
她討厭被迫綁上的枷鎖,就如同邰家一樣。
邰諳窈想起高嬪從被查出有孕后,就一而再地和她示好接近,許是從那一刻起,高嬪就在腦海中演練過不止一次今日的情景。
許是殿內蔓延的血腥味,又許是她心底的情緒在作祟,讓邰諳窈忍不住地有點作嘔。
她不吝嗇地對高嬪抱有最大惡意的揣測,邰諳窈都有點懷疑今日一事是不是全部是高嬪自導自演?
包括路上的那些被打磨得光滑的鵝卵石。
但很快,邰諳窈就否定了這個猜測,高嬪再能耐也不可能保證她是什么時候從養(yǎng)心殿回來。
高嬪既然不能確保和她相遇,那么這個計劃就沒用了。
邰諳窈心底有懷疑的人選。
她今日只在養(yǎng)心殿遇到了皇后,能估摸到她何時離開養(yǎng)心殿,且能這么快做下手腳的人,邰諳窈唯一能想到的人選只有皇后。
皇后掌管后宮八年有余,期間從未有人插手,哪怕眾人畏于時瑾初的威懾,邰諳窈也不會懷疑皇后對后宮的掌控力。
邰諳窈朝皇后看去一眼,皇后神色如常,哪怕外間人心惶惶,她依舊沒有半點慌亂。
平穩(wěn)得令人忍不住煩躁。
而這時,高嬪知道和杜修容爭執(zhí)無用,她忍不住地抬頭朝太后看去。
太后收到她的眼神,心底頓時涼了一片,她驀然握緊了佛珠。
因著高嬪是她親自帶入京城的,再加上皇兒不肯給其高位,對她又很是平淡,太后心底對高嬪一直有愧,但現(xiàn)在,太后只覺得額角一陣作疼。
她怎么也沒想到高嬪這么作死!
她了解自己的孩子,皇兒最厭惡被人算計,當日高嬪在殿內燃香給皇兒下藥,已經(jīng)惹得皇兒不喜。
高嬪哪來的膽子敢假孕?!
不論是混淆皇室血脈
,還是欺君之罪,都夠高嬪死上百回不止!
太后胸口劇烈起伏了兩下。
高嬪做這些事時從始至終都是瞞著她,不論是下藥還是假孕,如今事情暴露了,高嬪知道來找她收拾爛攤子了?!
太后想撒手不管,但她看向高嬪祈求的眼神,沉默了許久,終究是沒能狠下心。
太后轉頭望向時瑾初,她低聲:
“皇上。”
邰諳窈眼瞼一顫,她沒說話,只是拉著時瑾初衣袖的手緊了緊。
時瑾初沒看任何人,他眼皮子都沒掀起一下,讓人看不清他眸底的情緒,只聽得見他語氣格外平靜道:
“時辰不早了,來人,送太后回去休息!
高嬪難以置信地抬頭。
太后也愣住。
眾人驀然噤聲,她們差點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等回過神來,都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滿殿靜得落針可聞。
邰諳窈呼吸也不由自主地輕了輕。
時瑾初仿佛沒什么都沒察覺到,他輕描淡寫地問:
“要朕再重復一遍么?”
沒人敢讓他重復,立刻有宮人跪在太后跟前,他額頭都溢出冷汗,艱難出聲:“太后娘娘,請!
太后怔怔地望著她唯一的孩子,明明時瑾初就坐在她跟前,就仿佛和她隔了很遠的距離。
許是她常年在外禮佛,時間久了,她居然也有些不認識自己的孩子了。
他被先帝親自養(yǎng)大,慣來霸道自我,不許別人插手他的決定。
哪怕她是他的親生母后,也同樣不許。
或許是她沉默得久了,時瑾初終于回頭看向她,于是,太后將他眼底的平靜看得清清楚楚:
“母后,您如今是太后之尊,合該頤養(yǎng)天年,被人好好敬重,而不是替高家操勞!
哪怕是最后一句話,他也咬得不輕不重。
他眼界太廣,也站得太高,這底下的人或是諂媚或是討好,或是冷清或是狠毒,都沒什么區(qū)別。
于他而言,壓根不需要在意這后宮女子,這批不如意,再換下一批就是。
太后不喜某個妃嬪,出手整治,時瑾初問都不會問一句。
但她不能三翻四次替高家謀劃。
邰諳窈偏頭望了時瑾初一眼,很快,她垂下眼,把因他今日處處替她安排而生起的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徹底按下去。
他薄涼成習,給每個人都劃了一條界線,不許人越過去。
太后都是如此,遑論其余人。
若真的對他生出期待,也只會落空。
她什么都沒有,也不聰明,唯獨還算清醒,自然不敢將自己的喜怒哀樂全部交給他。
時瑾初不知某人將壁壘固得越來越厚實,在太后走后,高嬪也徹底安靜下來,時瑾初讓人去搜查鐘粹宮。
而這時,時瑾初忽然轉頭看了她一眼,低聲問她:
“怎么了?”
邰諳窈一頓,她輕垂眼眸,搖頭:“臣妾沒事!
時瑾初垂著視線望向她,他沒說信不信,只是再問:
“當真?”
邰諳窈沒再說話,他慣來敏銳,她也不覺得自己能騙過他,她偏頭靠在他肩膀上,低聲:“臣妾還是覺得疼。”
她聲音輕軟,如今放低,透著些許倦和疼,加上臉色蒼白,說服力很高。
有人望著她頭頂許久,視線停留在她蒼白的臉頰上,最終還是沒再問,他握住她的手:
“誰讓你非要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