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千家萬戶皆掛上了大紅燈籠,雍和宮里一片喜氣洋洋。
我給二丫一串紅珠手串,作為年節(jié)禮物,那是從長安寺的住持手里求來的,說是保平安,所以我想二丫肯定比我更需要它。
彼時二丫拿著那串紅手串,在回廊下立著,迎著廊下的燈瞧著,神情很是認(rèn)真,紅光打在她的臉上,顯得那么溫和。
我走出來,她似是驚了一驚。
“你在瞧什么?”
二丫說:“在看娘娘送的手串!
“嗯?”
她淡聲笑了笑:“屬下從沒見過這樣好看的東西,也從沒人送過!彼L舒一口氣,眉目有些悠遠(yuǎn):“從前在府里,任務(wù)做成了,賞賜的也不過是金銀錢物,從沒有人認(rèn)認(rèn)真真的送我禮物。”
聽她所言,莫名覺得心酸。冷酷無情,殺人不眨眼的暗衛(wèi),不也是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如果沒有那些境遇,便早該是個溫柔如水的妻子。
這世間沒有人生來就喜歡刀刃舔血的生活。
如今一切塵埃落定,二丫雖要保護(hù)我的安危,但宮里自然不比外面,她也不用再身陷血腥里,想到這我還是心生出許多安慰。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fēng)送暖入屠蘇。
過年本就是要放鞭炮的,炸的滿地紅才算應(yīng)了喜慶的年節(jié)。
從前在宮里,父皇雖然害怕我受傷,但還是允我去放,然而褚鈺是個不一樣的。
褚鈺不準(zhǔn)我放鞭炮……這件事我想不通。
過年哪里不能放鞭炮的,那樣就不喜慶了。
我不想理會他的命令,但顯然宮里的人沒有誰是不怕死的,所以我并沒有別的辦法。
因為這廝下令,宮里不準(zhǔn)放鞭炮,誰嚇著了我,就得喪命。
我氣得罵他昏君,然而褚鈺微勾唇角的冷笑:“那就不用喪命!蔽衣勓砸詾槭怯修D(zhuǎn)機,奈何他接下來一句:“滿門抄斬吧!
我被他氣得啞口無言,江成在一邊悄悄的擦了擦額間的冷汗,阿敏抱著劍默不作聲,和他的主子一樣可惡。
二丫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曲線救國。
我氣息弱下來,心里盤算著我不在雍和宮放,我總能去外面看呀。
于是我拉著二丫準(zhǔn)備往宮外摸去,衣著打扮加上令牌,一應(yīng)俱全,除了撞上褚鈺,否則沒人能攔下我。
然而我低估了自己。
彼時我坐在地上,肚子很痛,二丫嚇壞了,她大約也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
眼前的小男孩也嚇得呆愣在原地。
他在路邊放炮仗,我和二丫都沒有注意到,于是我被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頓時疼得說不出話來,咬緊牙關(guān),臉色煞白。
二丫如夢初醒,立馬抱起我就往雍和宮趕,神情急的仿佛要哭出來。
我于心不忍,安慰她:“你別怕,生孩子應(yīng)該沒那么快!
二丫咬著牙,一路飛奔,似乎是怕極了,口里連連:“娘娘,屬下決不允許你出事,你不用怕,等會兒就到了!
我想回她話,但此時的陣痛襲來,我疼得兩眼發(fā)昏。
不知怎么被抱回到雍和宮,我迷迷蒙蒙的,感受著一波波的疼痛,額角已經(jīng)滿是冷汗。
我伸手抓被子,企圖借一點力或者緩一緩肚子疼,然而無濟于事。
老嬤嬤用布巾給我擦了擦汗,安慰我:“娘娘不必怕,得疼上幾個時辰才行,生孩子都是這樣的!
我點了點頭,她的話無疑讓我覺得有一點心安。生孩子都是這么疼的,我也不例外。
疼,那種深入骨髓的疼痛,絕不像是刀子劃了肉或者別的那樣簡單,是整個骨頭縫都在叫囂著疼痛,我險些承受不住,但一想到這是我的第一個孩子,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情堅強的存活下來,那么我不能讓他前功盡棄。
我得生下他,他還沒見過這永安宮的春夏秋冬。
疼得我眼前發(fā)昏,腦筋混沌,臉上的冷汗粘著眼皮,我已經(jīng)快力盡了,低頭一看孩子還在肚子里,頓感絕望。
身邊的老嬤嬤挨著我的耳朵說話,然而耳朵里嗡嗡作響,什么也聽不清。
迷迷蒙蒙的,腦海里涌出很多人的面孔。
蒙古大四部的貝勒爺們,痞痞的阿爾斯、深沉的哈爾巴拉、刻薄的哈斯、溫柔的滿泰還有生來體弱的伊仁臺。
我這一生似乎沒做什么好事,和褚鈺狼狽為奸攪和了整個蒙古。
緊接著又禍及蜀國,我拼命想記起來一個人的眉眼,可我卻忘了個徹底。天府之國的太子爺,青衣颯颯,雖單薄消瘦,但眸子里的執(zhí)拗始終是讓我無法忘記。
人的一生很短暫,很多時候我都要活得清楚,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誰害了人,就理當(dāng)償命。
對于祁夙,我和子瑾萬分相信他,也想不到最后是他出手害得子瑾命喪黃泉。
“平珺——”
子瑾又是你嗎?
我轉(zhuǎn)身,眼前便立起萬丈竹林,深紫竹子仿佛高聳插入天際,林中風(fēng)起,拂過我的襦裙。
有人墨發(fā)高束背對著我,我奔過去,竹林景致剎那間便改變,眼前變做巍峨的大都城樓。
再一低頭,我已著鮮紅嫁衣,微風(fēng)吹起我裙擺的紅錦帶。
“平珺。”
我抬起頭,就看見褚鈺一身玄衣立在城門口,唇邊染著笑意,陽光灑在他的身上,顯得溫和。
玄衣處紅錦線滾了邊,暗紋為龍,與我身上的紅鳳相得益彰。
我奔過去,埋首進(jìn)他的懷里。
他亦輕擁住我,在我耳邊道:“孤終于等來你!
然而話音剛落,一柄刀子刺穿褚鈺的心口,濺了我滿身滿臉的血。
血,很溫?zé),很真實,那股刺鼻的血腥味使得我回不過神來。
祁夙赤紅著眸子惡狠狠的瞧我,一抹冷笑從他唇邊溢出:“你以為,你逃得過嗎?”
我嚇得剛要尖叫,卻有一股大力將我從夢中扯回,睜開雙眼,見褚鈺守在床榻邊,神情分外急躁。
“平珺!你醒醒!”他正在喚我。
我迷蒙的睜開雙眼,卻連側(cè)頭的力氣都沒有了,耳邊聽著嬤嬤們昏天搶地的呼號:“陛下使不得!產(chǎn)房污穢……”云云。
見我醒過來,褚鈺一把摟住我,語氣認(rèn)真的對我說:“平珺這孩子咱們不要了,孤不準(zhǔn)你出事!
他欲走,我發(fā)了狠扯住他的手,仰著頭說:“褚鈺,這孩子,我要!”
我當(dāng)然不能放棄這個孩子,他是我的希望,即使我的命都沒了,我也要生下他。
金崇元三年正月初六,我在雍和宮的偏殿嚎叫了一整個晚上,終于生下一個孩子。
天邊微曦,陽光透過窗楞灑進(jìn)來,暖洋洋的漫過氈席。
我睜開眼睛,已不知今夕是何夕,揉揉眼睛,適應(yīng)一下白日里的陽光。
再一撫肚子,心口一空。
“來人!”見沒人應(yīng)答,我便又接連叫了兩聲:“來人吶!”
終于聽得吱呀一聲拉門聲,二丫著素布衣裙進(jìn)來,手里端著東西,見我醒了,立馬擱下東西,奔至我的床邊。
“娘娘可覺得好些了?”
我趕忙拉著她的手,問她:“我的孩子呢?”內(nèi)心十分的焦急,但又怕聽見不好的消息:“我的孩子是不是還活著?”
她見我眸光炯炯的,寬慰的笑說:“活著,當(dāng)然安穩(wěn)的活著,娘娘不必憂心。”
我撒開她的手:“那你去把孩子抱來,我要看!
二丫彎了彎眼眸:“娘娘稍等,公子在偏房呢!
話畢,她就出去了。
我在被窩里忐忑不安,生怕她是騙我的,我的孩子其實沒有生下來。
是我多想了,二丫進(jìn)門的時候,身后跟著的乳母嬤嬤抱著一個小家伙。
乳母嬤嬤微微屈膝算是見禮:“娘娘是個好福氣的,公子很健康!
然而還沒等我多問幾句,屋外便傳來凌亂的腳步聲,緊接著有人“奪門而入”。
褚鈺微微喘息著奔進(jìn)來,劍眉微蹙,墨發(fā)隨風(fēng)而揚。
他見了我,神情倏然變得喜悅,從不喜形于色的君王在這一刻竟如此的情緒外露。
“平珺,你終于醒了!瘪意暩吲d地坐在我的榻邊,身后的人便極有眼色的退出了屋子,奈何我還沒有仔細(xì)看一看我兒,委實可惜。
“嗯,我昏睡了幾天?”
褚鈺伸手撫了撫我額間的碎發(fā),說:“一天一夜呢。”
“這兩日我一直在做夢,夢里很恍惚,也夢見了很多人!蔽依氖郑跣踹哆兜恼f著,包括夢里祁夙將他殺了的事。
雖然是夢,卻真實的令人心有余悸。
褚鈺反握住我的手,給我安慰:“平珺,你不用怕,活著的人尚且不能傷害我,死了的又何必害怕。”
聞及他的話,心生許多安慰。
本以為褚鈺是隨便安慰安慰我,卻未料過了兩日,聽說褚鈺請了楚國的大巫祝給祁夙的骨灰超度,然后又舉行了一場大祭司。
據(jù)二丫所說,褚鈺命人在長安城郊搭了個很大的祭臺,十分的宏偉和*,而且祭祀的當(dāng)日,這個季節(jié)的長安本該多北風(fēng),卻突然刮起了東風(fēng),還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
民間有傳言,說這是封印了什么鬼怪呢。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心理作用的緣故,我此后果真再也沒有夢見過祁夙和那場夢。(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