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信宮內(nèi),安靜無比。
在甄袖到長信宮之前,太后并不打算讓我起身,我這一雙腿跪的發(fā)麻,王后暗暗給我遞了個眼色,想必是叫我不要再多說什么。
甄袖被帶進長信宮,跪在地上給太后行禮,語氣不卑不亢的說道:“屬下拜見太后娘娘!
太后掀開眼皮嗯了一聲,然后對甄袖說:“你在王兒身邊當差多久了?”
未料甄袖并不打算賣太后的面子,冷然說道:“此乃機密,請?zhí)竽锬锼傧聼o可奉告!
嘭的一聲,太后重重的拍了下桌子,然后站起身來,華服衣擺托在地上:“好個無可奉告,膽敢這樣言語蒙騙哀家……”
王后這光景立馬伏在太后耳邊,匆匆的低語了一聲什么,太后的臉色方才緩和了幾分,又重新坐回到位子上。
“那你就說說那日的情形,事無巨細,不可隱瞞分毫,都給哀家說說。”
甄袖仍舊如常神色,將那日的事情和盤托出,只是我同宋衡具體說了什么她沒對太后講。
太后聞言,神色微微沉了下來,又拿眼睛瞟了瞟我,似乎是不甘心,一定要聽見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才罷休一般。
“都起來吧。”
我聞言,欲起身,卻因為跪的久了腿麻而站不穩(wěn),甄袖眼疾手快的將我扶住,那邊怡貴妃見太后好似就此算了,并不想這么輕松的就放過我,仍舊張牙舞爪的要來拉扯我。
甄袖一只手就將怡貴妃輕松制住,雖不至于捏疼她,但也讓她無法動彈。
“貴妃娘娘仔細著些!闭缧漤怆m然平靜,但暗透著冷冽,讓人瞧的脊背發(fā)涼:“等會兒貴人娘娘去正合殿面見王上,傷了哪里誰都不好說!
怡貴妃似不敢置信的說:“王上怎還會見她。”
我并不想理會,矮身對著太后行禮:“太后娘娘若是無事,容臣妾先告退了!
太后擺擺手,吩咐玉釧:“將貴人送出門吧!
玉釧道:“喏!
玉釧依著太后的話,將我送出長信宮,到了宮門前,玉釧停了腳。
“貴人慢行,奴婢就回去了。”
我對她真誠道:“不管怎么說,謝謝姑娘今日為我說的話。”
玉釧微微搖了搖頭:“貴人言重,奴婢并沒有幫上什么忙!彼Z氣溫溫和和的,又道:“不能同貴人多言,請貴人寬恕!
我點了點頭:“無妨,你先去吧。”
從長信宮往中宮方向回的路上,我低聲道:“今日真正該感謝的,其實是甄姑娘你!
甄袖平靜道:“屬下不敢。”
“謝謝你!蔽覈@道:“我知道這句感謝很蒼白,但我并不能賞賜你什么,以后若是有你需要我的地方,你只管說,但凡能幫得上的,決不推辭!
甄袖的唇角似乎是微微勾起,她說:“有娘娘的這番話,已是足夠了!
我再開口,話題已經(jīng)變了:“你剛剛在長信宮說要帶我去見王上,咱們可要去正合殿?”
甄袖卻搖了搖頭:“那番話原是假的,屬下只是不能讓怡貴妃傷了您!
我聞言剛要松一口氣,卻又聽她說:“不過太后召請屬下的時候,屬下當時是在正合殿,王上說晚上要去金闕宮,叫屬下將娘娘從長信宮接出來的話,定要安安穩(wěn)穩(wěn)的送回金闕宮里才行。”
我:“……”
這和我去正合殿見褚鈺有什么區(qū)別?
我在心里嗚呼哀哉了一番,因自覺不想面對他,故而每次照面尷尬就占了七分。
甄袖護送著我回到金闕宮的路上,外面的天已經(jīng)黑的徹底,穿過兩條十分陰暗的巷子,終于接近了中宮。
遠遠望去,中宮附近的殿宇皆燈火通明,這里可是金宮里女人最多的地界,每個宮每座殿里都有人在等著褚鈺的臨幸,我不由得嘆了口氣。
終于走回了金闕宮,宮內(nèi)一如往昔,唯一不同的是阿敏抱著黑鞘的劍立在門口。
“見過貴人!卑⒚舻纳裆惓F届o,看向我的眼神都沒有改變分毫。
其實自打我出了那件事之后,褚鈺極少帶著阿敏,或者不如說是我基本上的見不到阿敏的,不知是褚鈺屬意,還是他怕我打人自愿消失。
時至今日,我其實已經(jīng)不怨阿敏,因為他做什么事,都是褚鈺吩咐的,我也沒道理和他置氣。
阿敏又看向甄袖,眼底意外的多了幾分責(zé)備:“怎么這樣慢?主子已經(jīng)等了許久”
甄袖低著頭,露出雪白的脖頸,秀眉微蹙:“請不到官轎,只能護送貴人從長信宮走回來,是以耽擱了些時辰!
“廢物!卑⒚衾淅涞耐铝艘痪。
我看到甄袖臉色白了白,卻一句話沒有反駁,不由得想為她說幾句話。
我剛要開口,阿敏便又道:“娘娘快些進去吧!
我只得先走進去見褚鈺。
屋子內(nèi)焚著我喜歡的熏香,青珠眼觀鼻鼻觀心的立在柱子邊,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縮進柱子里去,看來和褚鈺同處一室是個多么可怕的事情。
褚鈺仍舊著下午那身玄黑的衣袍,手里翻著我這幾日打發(fā)時間看的話本,容色放松,沒有往日的那股陰沉。
“你回來了啊!彼Z氣十分輕松,好似我剛剛只是去花園里看看花,而不是去長信宮遭罪。
我點了點頭,坐在案幾對側(cè),隨意應(yīng)道:“是!
“既然回來了,就別再謀劃誰,在宮里安穩(wěn)的活著,孤自會護你一世周全。”
我很不走心的應(yīng)了一聲好,然后就是沉默。
褚鈺側(cè)頭瞧了我一眼:“有時候孤就在想,你究竟要的是什么?”
“臣妾要的還是大周的太平啊!蔽掖浇枪雌穑僖庑χ骸半y道王上忘了這兩年間的事情了?”
褚鈺微微搖了搖頭:“不,從你聽見宋衡的死而毫無表情開始,你已不是當年蘇熙和了。”
我眸子淡淡眄過去:“是人,就都是會變得,也沒有人,會一直停留在原地!
褚鈺,我們就好似兩個相對而行的人,碰面后,終究會背道而馳,而且還要越走越遠。
褚鈺起身,淺棕的眸子淡然的掃過我的臉,意有所指道:“孤總有辦法追上或者留下她!
這話說的很是自大,惹得我輕聲一笑。
目送褚鈺高大的背影離開金闕宮,我在想,這個殺了子瑾的男人究竟有怎樣的魔力,將人的心牢牢地控制在手里。
我該恨他的,不是嗎?我不由得在心底自問,卻又得不出答案。
——
春三月十六,院子里的梨花樹只開了些花骨朵,卻遭遇了入春以來的第一場瓢潑大雨,使得本該“千樹萬樹梨花開”而一夜之間變成了“一硯梨花雨”。
我坐在回廊下,看著眼前的雨幕,雨水大的打在地上都濺起泥水來。
我淡淡道:“金闕宮缺個小池塘!
青珠跪坐在我身后,低聲道:“趕明兒讓內(nèi)侍修個來,深秋的時候看看枯荷,豈非應(yīng)了‘留得枯荷聽雨聲’的景?”
我聞言,不由得笑了笑:“你整日聽我說這些詩啊詞的,怎么不學(xué)些愉快歡樂的詞句,偏要記得這種憂傷陰郁的。”
青珠說:“主子常說悲劇才令人深記,喜劇一笑一過便不會再留在心里,所以詩詞也是,奴婢記得的,往往是主子誦過后嘆息的詩詞!
青珠說的不錯,我不由得嘆道:“雨中醉飲,也算附庸風(fēng)雅!蔽覍η嘀檎f:“去取些珍珠紅來,再把我的琴抱來!
以前奏琴,還焚個香更個衣,現(xiàn)在卻沒那么多的講究,想起來便彈一彈,反倒是灑脫了也高興了。
一邊飲著酒,一邊隨手撥撥琴弦,順便也在等一個消息。
暮雨蕭蕭集瓦鉤,空階點滴送情愁。
我雖然最厭惡陸放翁這個人,但卻不得不承認他的詩是很入我的眼,分明能寫出這么多好詩,卻偏偏是個“臭男人”,猶然記得曾和皇兄探討過這個問題,皇兄寬慰我說:“放翁先生只是別無選擇,才會……”
“借口。”那時候的我矜傲的將一切都沒放在眼里:“我只是替婉娘不值!
皇兄那時笑言:“你當喚一聲蕙仙才算依禮!
我冷哼一聲,拒絕他:“我偏要喚她婉娘,才顯得親昵!
那時候,我僅僅是在書中看的這段故事,就恨極了陸放翁,卻不料感情的事遠比我想象中的要復(fù)雜很多。
我薄醉微醺,直到碧拂擎著一把傘,從外面回來,雨水打在她的衣擺,淺青色的裙裾已經(jīng)濕了一大片。在這么大的雨天里走路,打什么樣的傘也好似沒打一樣,碧拂的嘴唇緊抿著,神色也肅肅的。
她站在回廊下,腳底馬上就落了一圈水漬,竹傘收起,傘尖滴滴答答的往下淌著雨水。
“他被處死了!
我看向碧拂:“你說誰被處死了?”
碧拂認真的看著我:“正合殿的消息,平將軍今夜就會被處死!
我聞言,心里一緊,算不得高興,卻也不再那么緊張,這件事折騰了一個月,終于打算告一段落了嗎?(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