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中旬,金兵抵達(dá)西夏都城胥,時春風(fēng)凜冽,并未脫去殘冬的冷意。
西夏這個地方說起來有些尷尬,其本是黨項(xiàng)人在周國西北所建立,但這地方一直以來就是蒙古游牧民族的地盤,所以它的幾個邊城常年被騷擾,直到后來女真族建了金國,它的東南面才好了許多。
這兩年褚鈺把蒙古滅了個差不多,西夏受到的威脅連帶著也小了,算是在這件事里第二個受益的國家。
如今西夏太子拓跋觥年幼,都是西夏古老的士族赫連氏攝政,攝政王還是赫連珊的親哥哥,為了和金國友好相處,于是當(dāng)年將赫連珊送來和親。
這些都是赫連珊沒事的時候當(dāng)故事講給我聽的,當(dāng)說到和親時,眼前這個容色秀致的美麗女子神色并沒有什么改變,就好似在我這看話本的時候,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
但我仍舊記得,當(dāng)年她初嫁金國時,看向褚鈺的眼神里分明是帶著傾慕的,然而不知什么時候那股濃濃的傾慕已經(jīng)被磨得煙消云散了。
彼時赫連珊窩在我的金闕宮,捧著熱茶,看我的話本,頗有點(diǎn)鳩占鵲巢的意思。
我見狀笑了笑:“我這就這么好?天天來擾我清幽!
赫連珊入迷的看著書,并不想理會我,含糊應(yīng)道:“你這地方安逸,呆著就讓人心情舒暢!
我微微搖頭,不同她一般見識。
閑著無聊,不由得扶著額頭小憩半晌,然而再一抬頭,天色都晚了。
赫連珊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書蓋在臉上,整個人倒在軟墊上就睡著了,碧青色的裙裾散著,這副不修邊幅的樣子,說出去沒人會信她就是西夏的第一郡主。
我迷迷糊糊的望了望四周,碧拂走過來將我扶起,我問:“什么時辰了?”
“酉時剛過,可要傳膳?”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瑾夫人也在這吃。”
碧拂含笑:“早已知會了,主子放心,不會讓瑾娘娘吃不上飯的!
這光景赫連珊也幽幽轉(zhuǎn)醒,睡眼朦朧的模樣倒真的符合那句傳誦的“姿容甚美”的話。
“好一副春日美人初醒圖。”我促狹笑笑。
赫連珊淺棕的眸子眄過來,眸色帶了幾分不滿:“你再拿我取笑,我保證每日都來煩你。”
“罷罷罷。”我連連擺手,笑道:“算我錯了,再不敢了,求夫人饒命啊。”
碧拂撲哧一聲笑出來,惹得赫連珊更加不滿,纖細(xì)的脖子一梗:“好哇,主仆倆一起笑我,咱們走著瞧,明日我還來!
我是拿她沒辦法,遂討好道:“你若是真天天來,倒也沒什么,金闕宮不讓誰進(jìn),也不能不讓你進(jìn)!
赫連珊斜睨我一眼:“好了,和你開個玩笑而已!
飯桌之上,赫連珊給我夾菜,我突然想起一個事來,便同她說起。
“話說匈奴此番倒是厲害,竟能讓你的兄長來大金求援!
赫連珊莫名笑了笑,低聲對我說:“你當(dāng)真以為是我兄長不敵?”
我狐疑的望向她,她神經(jīng)兮兮的靠近我,在我耳邊:“既然你想讓平將軍死,那我就想個辦法把他約出去!
我瞪大了眼睛,驚訝道:“所以你就叫你兄長……那西夏并沒有被匈奴欺負(fù)?”
赫連珊搖了搖頭:“不,匈奴確實(shí)騷擾了西夏,我兄長就順?biāo)浦鄣姆帕怂,遞了文書到大都來,不過……”
“不過什么?”
她看著我,眸色莫名:“不過能派平將軍出去,卻不知是誰在幫忙了。”
我心里一緊,確實(shí)是這樣,好似這大都還有人想置他于死地一般的暗中幫忙。
但這個計(jì)劃除了我們,并沒有人知曉,會是誰呢?
——
春二月末,金闕宮內(nèi)的梨花樹已經(jīng)抽出了綠葉,春天生機(jī)勃勃的腳步終于要邁進(jìn)了大都的門檻。
我坐在回廊上,擺了案幾,擱了熱茶,安逸的感受著風(fēng)的輕撫。
褚鈺去了南楚,欲助蕭文佳奪回楚國政權(quán),其實(shí)以蕭文佳的身份,并非楚王嫡子,但現(xiàn)在坐在楚國王位上的人也不是楚王嫡子,所以這種“大家都不是嫡生”的情況下,誰都沒什么正統(tǒng)的理由坐上王位。
褚鈺去楚國攪混水,自然沒精力去管西夏這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碧拂淺碧的衫子奔進(jìn)來,俯首在我耳邊低聲說著外面的消息。
然越聽越覺得不對,直到我聽見碧拂說,宋將軍死了。
我看著碧拂,一字一頓道:“你再說一遍,是誰死了?”
碧拂亦蹙眉,如實(shí)道:“您沒聽錯,前面?zhèn)鞯南⑹撬螌④娝懒。?br />
我起身,又問:“這是哪里的消息?”
碧拂回答:“是遞到明德宮的,傳消息的是傳信官,從西夏來,不會有假!眲倓偙谭鞅晃遗扇ッ鞯聦m取王后賞的螺子黛,是以這消息若是真的傳進(jìn)明德宮的,自然是千真萬確。
我又跌坐在回廊下,分明離開那日我是叫宋衡去殺了平將軍,怎么消息是這樣的?我覺得無法相信。
難道我真的報(bào)不了仇了?
整整兩日,我窩在金闕宮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無法消化這個消息。
下午時分,天色稍霽,連日的陰沉天氣終于消散,陽光透過窗楞,灑在氈席上,泛著春日的暖意。
碧拂著淺青的宮衣奔進(jìn)來,眸光里帶著一抹狡黠。
我問:“外面……是又怎么了嗎?”
碧拂對我說:“平將軍暗通匈奴被宋將軍發(fā)現(xiàn),所以秘密害死了他,這會子西夏的攝政王已經(jīng)將他拘了,等咱們王上回來,就會把人證物證連著他一塊發(fā)配回來!
我聞言,坐起了身子:“你說的是真的?”
碧拂點(diǎn)點(diǎn)頭:“消息千真萬確!
話音剛落,青珠便叩了門走進(jìn)來,對我說:“瑾夫人拜訪!
我說:“快請進(jìn)來!
一抹湖青色的衣擺踏進(jìn)來,幾日不見,赫連珊的身形微微圓潤了,看起來是過得不錯。
我微微擺手,碧拂和青珠便退了出去。
赫連珊走近我的榻邊,親昵的坐下來,瞧我:“這點(diǎn)打擊就受不了,往后還怎么和她斗?”
我說:“我本以為是出師未捷身先死,故而傷情一番!
赫連珊看著我淡笑:“我說了我會幫你,就一定不會讓這艘船翻了。”她幫我掖了掖被子,淡聲道:“他既然被我騙出去,自然不能讓他死的太痛快!
我看著她,問道:“你想讓他怎么死?”
“等王上回來,讓他親手處理他!
我微微揚(yáng)眉:“你想讓褚鈺殺了他?”
赫連珊笑著頷首,神色里又帶著那股飛揚(yáng)神采,得意的一如當(dāng)年剛?cè)虢饘m那股勁。
“我不光要讓王上殺了他,我還要王上收回他們家世襲的爵位!
我蹙眉深思了一下,對她說:“暗通蒙古這個罪名扣下來,想必老將軍是救不了他的,但收回世襲的爵位恐怕是不容易。”我嘆了口氣,又道:“褚鈺是個看大局的人,不會這么輕易的對付鈕鈷祿氏。”
赫連珊搖了搖頭,對我說:“不,這件事不一定!
我不解,問道:“為什么?”
赫連珊卻不再對我解釋,只道:“一切有我,你不必怕,若是王上問起什么,你只說你‘看見聽見’的就行,旁的一概說不知道!
我當(dāng)然明白她的意思,我要是對褚鈺說謊,他準(zhǔn)一眼就看出來,故而想瞞過去只能說話投機(jī)取巧。
讓平將軍死只是我們復(fù)仇的第一步,后面還有好多的路要走呢。
赫連珊抿抿唇角,又對我說:“倒是有件事我需要先問問你。”
我看著她,坦然道:“你想問什么只管問,我對你沒什么不能說的!
赫連珊眸底涌出奇怪的神色,她問我:“她的孩子要不要留?”
這確實(shí)是個尖銳的問題,怡貴妃的孩子我要不要留,那個褚鈺為了他而放棄我的孩子,如今幾個月大,尚在襁褓中安穩(wěn)的活著,全然不知道自己的母親究竟有多么的陰毒可惡。
我唇角微勾,嘲諷笑道:“你以為我還是個菩薩心腸的女人?當(dāng)然不留,而且我要讓那個孩子死在怡貴妃的前面。”有那樣母親的孩子,若是長大了指不定要更加惡毒幾分。
赫連珊聞言,輕笑了兩聲,卻透著贊賞:“不錯不錯,你當(dāng)真是我喜歡的蘇平珺。”
“對了,你若是有任何計(jì)劃要綰嬪幫忙的,最好不要告訴她全部,只說一半就是!
赫連珊看著我,笑道:“你懷疑她?”
我搖搖頭:“防人之心不可無,雖然我們目前都為了絆倒怡貴妃而上了同一條船,但她絕非善輩!
赫連珊點(diǎn)點(diǎn)頭:“我會記得留心眼,這光景我們就安心等待王上回來,看他如何處置平將軍了!
送赫連珊出了金闕宮的門,天色已盡傍晚時分,紅色的云彩掛在天邊,院子里的梨花樹隱約抽出了花骨朵。
我閉了閉眼睛,感受春風(fēng)帶來的和煦,壓抑了一個冬季的神經(jīng),終于開始舒緩,周身也舒適許多。
但這時,突然有人將我叫住……(未完待續(xù))